◎日高煙斂,更看今日晴未(2 / 2)

不說世事黑白,隻說人心向背。苦難中,親人的溫暖是多少人求生的和風春雨啊。

然而,她和她,在最近的距離裏,卻沒有絲毫的交集,似乎透露著值得玩味的思索。據史料記載,李清照夫婦閑居青州的時候,她的表妹王氏,正隨秦檜住在諸城。兩城相距不遠,這對姑表姐妹,不僅沒有日常的走動,竟然連一封家信也沒有傳遞過。

她們,也許真的是心性相左,三觀不同吧?

當細細審視曆史遠方這兩個女子的背影時,我們就會發現,一個善於文藝,清影若梅;一個工於心計,陰如冷風。如此,我們也就明白了她們為什麼不能並蒂而美,卻是漠然相背了。

狂風驟雨過後,李清照的門庭外淩亂不堪。

“猥以桑榆之晚景,配茲駔儈之下才。”

“趙死後,再嫁某氏,訴而離之,晚節流蕩無歸。”

“不終晚節,流落以死,天獨厚其才而嗇其遇,惜哉。”

閑言碎語滾滾滔滔,幾乎沒有人斥罵騙婚的張汝舟,卻枉顧良心地指向李清照,指向那個晚景淒慘的病弱女子。

李清照再有男人的氣節,也終究是女子的心性,那些她能承擔的,不能承擔的,都一股腦兒地來了。

臨安,易安難安。

李清照和張汝舟的這段情感撕扯,讓她耗盡了最後一點力氣。默默地,選一處偏荒的老宅,在不城不鄉的夾縫裏,安靜地看那歸雁遠去,看那殘雲洗天。這時節,天是冷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窗外就飄起了雪花,卻不似北方那樣大朵大朵地飄,淡淡的,像粉塵,迷蒙了那竹、那梅、那遠的茅屋、那近的樓閣。

這時節,竹是有的,梅也應該有,她卻不說不提,因為她的世界就是這一片迷茫的冷寂,沒有了那花影。

偶然間,家鄉也是要想的,隻是再不是曾經的激動和憂傷,倏然就化了,那潤在心頭的濕,也刹那就幹了。

似乎是有些冷了,原來是爐內該添柴了。李清照也不叫誰,自己從屋的一角抱幾根幹柴過來,投在那爐膛內。火立時就旺了許多,映亮了那屋,映亮了她的臉,映亮了她的手。那臉,已經沒有了詩人的氣血,那手也不複握筆的柔軟,幾乎和那些幹柴一樣粗糙。

李清照靜靜地撥弄著那些幹柴,忽然,她的手一抖,一根長刺深深地紮在了那裏。將那木刺拔出來的時候,湧出一點血滴。她,輕輕地吮了一口。

自己心底的血,還要歸於自己的心底。她,懂得。

她又重新坐了下來,那把舊椅子和她都晃了一晃,她頭上那釵也閃了幾下亮光。這,她自己沒有看到,因為她好久沒有照過鏡子了,一早一晚,也不過是一盆清水洗一洗臉。也不知道為什麼,那清水的洗濯,總會讓她泛起些許的快意,讓心清爽一些。

那該是童年時百脈泉水在她心念裏留下的一抹亮色。也許正是這亮色,讓她四十九年的悲歡離愁,都歸於了這水的淡然。

臨安,李清照那堪比寂寞萊州的房間裏,幾乎沒有了筆墨書畫的芳香。她,已徹底淪落成了一個市井老婦,用舊的衣緊緊包裹住舊的心事,踽踽獨行在早晨抑或傍晚的街巷,買一把菜,捎半袋米,偶爾在路口坐下來,理一下亂亂的頭發,喘一口氣。

就這樣,天就黑了。倚了爐火,在那更漏聲裏,打一個小盹,再打一個小盹,天又亮了。其實爐火早已滅了,但她這次卻沒有感覺到涼。窗子被風吹開了,那裏,一片鮮亮。哦,原來已經是春天了。

春天來了,可李清照早已不是踏青的詞人,她的日常裏,也早已沒了平仄,沒了音律。她站起來,走到窗前,將那窗扇關了,又用力帶了兩下。的確,她無心看花,也不能看花。花裏都是些往事,都是些美好。再說,那風雖暖,但間或還是帶著些寒意的。她再也不想讓那些傷痛的記憶驚擾了自己。

她就是她的世界,守著那爐火的暖,守著那爐火的冷。她將那花一樣的詩詞,伴著那紙張,點燃每日的爐火。

她緊閉的窗子,深深鎖住了她最後的一點餘光,讓世人無處尋找她那時的影子。長街和短巷都不見,高樓與草堂也不見。

臨安,原來是慢慢靠近這樣的安然。風停雨歇,今日放晴,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