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汴京,最錦繡的年華裏,最繁華的時光裏,有最燦爛的情懷。那裏,她的明誠風華正茂,風流倜儻。那裏,她明豔無邊,錦衣香腮。兩人同戲秋千,相攜街市,盡展郎才女貌。青州也好,但還是汴京最明豔。不過,這羅衣她也常常穿了,歸來堂賭書潑茶,情意綿綿,寧靜裏,水乳交融,更是神仙伴侶。
那時,他懂她的心,他是她的愛,多好。秋不涼,不悲,因為有他,有他親手買的羅衣。
隻歎,這時也是那樣的秋天,這衣還是那件羅衣,隻是物是人非,早沒了那時的情懷。隻因,沒了那個他,沒了送羅衣的人。
還記得那句“笑語檀郎,今夜紗廚枕簟涼”嗎?那涼,是多少嬌羞,多少歡喜。而建康的涼,卻是刺穿骨髓的涼,無人可語,更無處可笑,隻有哭。
這首詞,不見典藏,也不奇絕。看似平淡的語調,卻在不驚不哭中寫盡了孑然一身、孤寂無依的傷心淚痕。其實細細想來,這詞不是不藏,而是藏得更深,一個詞牌深深藏了一顆悲苦的心。
《南歌子》又名《斷腸聲》,李清照此時人在南方,心若斷腸,貼貼切切正應了她。人在他鄉,又失愛人,她不斷腸,誰斷腸?
秋涼如水,長夜無眠,李清照撫今思昔,念起青州已遠的她和趙明誠,遂蘸著淚水又寫就了《偶成》:
十五年前花月底,相從曾賦賞花詩。
今年花月渾相似,安得情懷似昔時。
花前月下,那是別人的浪漫,那已經不是她的詩情。
街上的更漏聲,驚醒一些人的好夢。她此時沒有了夢,於她,這卻隻是惱人的敲擊,驚碎的,是一顆心。可不管有沒有夢,那所有遠去的,都再不會回來,隻留下斷腸人獨自斷腸。
“彼岸花開開彼岸,斷腸草愁愁斷腸。”
建康,初到的李清照,那時很不喜歡,因為這裏是她漂泊的第一座城,是異鄉漂泊的開始;這裏,他又在十裏秦淮河岸沉迷,惹她鬱鬱寡歡。不過,雖然他早出晚歸,可還有歸啊。她和他,終還有鄉情可聊,有國事可說。如今,那個可怨、可惱的人沒了,她霍然明白,一顆女子的愁心再也無處可寄,怨無可怨,惱無可惱。她輕輕地在心底呼喚著,不求更遠,不求更好,回到最初的江寧也好。許了他的浮浪,許了他的放縱,許了他的任性,隻要他一個可望的身影也好。她更恨,在他們身後緊緊跟隨的那官差,若沒那個調令,她和他的池陽,也許真的就有一池陽光的悠閑。那偏遠的城,或許就是她和他江南的“青州”。
哪怕那催命的調令再遲一些也好,他應該有許多事要交代,她還有許多話想要說。最重要的是那《金石錄》,如何規整那些字句頁碼,那也是更亂的心事。
“南渡子規猶啼血,北歸春風喚不回。”
人,總是一步步向好追求,可命運卻常常讓我們很是無奈。那些自以為潦潦草草苟且不堪的日子,卻在自己的一退再退中,又成了難以渴求的美好。
不能因為回憶,而迷失了今天;不能因為探求,而忽略了當下。於愛,更是如此。不然,錯失了的悔,會成為一輩子的憂傷。要明白,誰能在來世裏真正等你,又能真正等到誰?那樣的相遇,實在太過渺茫。其實,哪怕是山盟海誓的諾言,也不如手手相牽的溫暖一握。這才是最真實的愛。
最後的趙明誠懂了,才有了臨終前的緊緊相握,才有了那“殊無分香賣履之意”的遺言。
其實,也正是趙明誠將家全部相托的遺囑,讓李清照更痛心於他的離去,也認清了即使惱惱恨恨,那也是最真的愛,最不可失的依靠。
那一脈江水,是穿城的愁。李清照不舍,她就在這裏守著,等他的每一個夢。風在窗外,是他的身影;雨在廊前,是他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