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為了示威,他隨手從身邊的黑影裏抓出來一隻怪物,勉強能看出那是一隻猿猴,眼睛血紅,青麵獠牙,卻有一雙極其不符合常理的蝠翼。男人拎起驚恐的猿猴,五指並攏直直插入胸口,將心髒掏了出來,然後像是扔垃圾一樣把它的身體丟在了地上。
漆黑的血液從傷口出噴湧而出,浸濕了石板,那顆心髒在離開猿猴身體的時候居然還在跳動,失去了心髒的猿猴也並沒有立時暴斃,它倒在地上不停抽搐,即使痛苦到極致也不敢發出一絲聲響,好像這麼做了就會遇到什麼更可怕的事。
變異後的怪物生命力強的可怕,約莫過了一分鍾才失去生機。
其實到現在時辰都沒看懂他們這是在幹什麼,因為聽不出他們在說什麼,感覺就像是電影裏紫禁之巔的對決一樣,充滿了儀式感。雖說沒有字幕和注釋,不過他心裏居然隱隱約約明白幾分,仿佛是有人在他心裏無聲解說一般,他一見那把劍便知道這劍名為“驚蟄”,而劍客則是墓碑上所刻的這個“齊”字,齊家人。被鎖住的君王他還不清楚是什麼人,但肯定不是什麼善茬,他想到這便靜下心繼續觀看。
劍客之前一直不說話並不是因為被君王的話震懾住了,在君王開始慷慨陳詞之時他已經暗暗運氣,以家族獨有的蓄氣之術將武者獨有的心口一股氣提到胸口,將身體紮根大地,以地勢的力量加注於身,使氣勢節節攀升。氣勢攀升到頂點之前不可開口泄氣,否則胸間一口氣立時散去七八分,如倒持太阿,授人以柄。
劍客忽然動了,帶著獅虎撲殺獵物的前奏,他右手按住劍柄,握緊,然後弓步踏出,疾衝向君王。他拔劍了。這一劍既穩又快,如追風掣電。出劍時隻見一泓清冷的亮光劃破了黑夜,夜風吹過高速滑動的刃麵,發出了嗡嗡的鳴響,竟連這夜風也被一並斬破。漆黑的夜裏忽然迸發出一蓬暗色的血光,所有阻擋在劍鋒前的東西都被斬成了兩段,鋒銳的劍風勢頭未盡,甚至在黑石碑上留下了一道劍痕。
他一擊得手卻並未放鬆,立刻收劍防守,回了一口氣,他知道這次斬擊並沒有擊殺君王,甚至可能都沒有傷到他。
那是極快的一劍,但是出劍的那一瞬間君王居然意識到了,不知用了什麼秘法,將暗影裏的死侍牽引到身前,代他接了這一劍。
周圍潮水般的死侍似是得到了什麼命令,瞬間暴動,一湧而上,霎時鋪天蓋地都是破空的爪影和令人作嘔的腥臭氣息。劍客並不驚慌,將佩劍平舉於眼前,接著腳尖點地一躍而起,手中利劍在空中舞了一圈。
鋒銳的劍氣悄無聲息地擴散開來,如浪潮一般連綿不絕,首當其衝的死侍瞬間身首異處,有蛇形的死侍被無形的劍氣分成兩段,上半身飛了出去,摔在地上,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身亡,迷茫地在地上掙紮爬行,留下一條長長的黑色血跡。
但是死侍實在是太多了,前排剛被斬殺,後排就踩著前排的屍體奮勇而上,毫無章法,也不畏懼死亡,像是撲向燈火的飛蛾,用盡最後一分力氣燃燒自己。
劍客拄劍,在潮水般的怪物中傲然屹立,臉色雖早已疲色,但氣勢任不減分毫,驚蟄本是吹毛斷發的利器,殺人不見血,但此時劍身卻染上了濃墨般化不開的暗紅血跡。
劍客已經記不清斬殺了多少死侍,遍地都是斷肢殘骸,湍湍的鮮血沿著石板的縫隙滲透,浸潤了整片土地,彙成了一幅詭異而妖冶的畫。
他的劍看似鋒利,隻需一劍便可將一個死侍斬作兩段,可是隻有他心裏才知道那些怪物的骨骼有多堅硬,就連比起齊家演武場摻了精金的鐵樁也不遑多讓,看似輕鬆的每一揮劍斬擊其實都要用上平時出劍的十一二分力。
他猛然回首,一記挑劍將身後高高躍起偷襲的虎形死侍從腹部到胸口一劍剖開,這回無往不破的利劍居然沒能沒能斬開它的身體,劍尖卡了在肋骨裏。黑虎發出了吃痛的怒吼,然後雙爪以合抱之勢向劍客的腦門拍下!
劍客古井無波的麵容上也有了一絲驚異,手中再加了一分力刺入,將劍身一擰,絞碎了黑虎的心髒。旋即拔劍後退,拄劍站在一塊空地上大口喘氣。
在武者的技藝中,控製呼吸乃是重中之重,與人對敵最忌諱氣息紊亂,會給人以可趁之機,但若是一氣之內身與劍合,則劍鋒所指萬物皆斬。
劍客是齊家最優秀的一代弟子,自然懂得這個道理,可剛才那一劍已經耗盡了他最後一分力氣,持劍的手在微微顫抖,就連站立也隻是勉強,自然無法控製內息。失控的一身劍氣在體內亂竄,劍客半跪在地,吐出心口一股淤血,這才稍稍平息體內的動亂。
但死侍並不會因為劍客調息而停止攻勢,同伴的血反而激發了這些野獸的血性,陷入暴怒的怪物以更快的速度猛衝上來,劍客見狀隻好強提一口氣迎上,堪堪抵擋住了攻勢,可形勢每況愈下,疲於應付的他身上新添了許多傷口。這些怪物不但嘴尖爪利,而且血液裏還有劇毒,劍尖飛濺的血液些許沾到了他的傷口上,有一股火辣辣的痛,劍客不由有些分神。
就在這時,腦後傳來一陣利刃破風到聲音,帶著一股隱隱的熟悉感。他想擰轉身體來避過這一劍,但是做不到,那是極快的一劍,而且出劍之時便隱隱鎖定了他,盲目閃躲反而更容易將要害暴露給對方。
心念電轉,他冷靜下來,故意在肩膀處賣了個破綻,反手遞出一劍。這是齊家劍術中的“回”字訣的最後一劍,名為“無回”,意在身處絕境之時也不棄劍,而是忘卻生死,眼中心中唯有一劍,有去無回,此時出劍必然是世間最快的一劍,可超越一切。
兩柄劍同時刺穿了對方,劍客以左肩胛骨被穿透的代價將驚蟄送入了對方的心口,站定後他才看清那個死侍的樣貌——
那是一個老人,穿著一身水洗的青色長衫,霜白的長發在頭頂挽成發髻,用雕花的紫銅發冠束住,朱顏鶴發,似是神話故事裏飄逸出塵的仙人。而這樣出塵的老人卻有一雙極其怪異的血眼,眼角處是暴起凸出的青筋,身上散發著若有若無的陳腐氣息,詭異陰森。
劍客循著那股奇怪的熟悉感回溯了自己的記憶,他忽然想起了童蒙時期天天上早課的學塾,牆上掛了幾副橡木製成的相框,裏麵掛了齊家曆代先祖的畫像,聽先生講課無聊時他就仰頭望著那幾幅畫胡思亂想,甚至有些躍躍欲試,想上去給他們一人加一個豬鼻子……
每逢守望者交替的日子,家族就會請來世間最好的畫師,在守望者赴任之前為他留下一幅肖像,雖說留下的肖像是年輕時候畫的,可隱約能從那蒼老的麵孔中看到當初豐朗俊逸的底子。這是齊家的第七代守望者齊仲景,同時也是驚蟄劍主,實力強橫,在曆代劍主裏可排前三。族史記載中,當初交接時隻找到爬滿青苔的驚蟄劍,卻沒有找到人,成了一樁無頭懸案,沒想到居然被同化成死侍,活到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