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刺殺(1 / 3)

時辰又做噩夢了。

閉上眼的一瞬間,黑暗從四麵八方湧來,裹挾著他的意識,然後如同雲端墜落般直直地落入最深處的地方,那一刻仿佛天地倒轉。哪怕多次墜入夢境,他還是無法習慣這天旋地轉的失重感,一陣眩暈。

再睜開眼時已經不在自己的臥室了,眼中所見的是一條古色古香的步道,由泛著青色的石板拚接組成。向上看去,步道如同一條青色的長龍蜿蜒通向高處,末端消失在了茫茫的黑暗裏。兩邊是漆黑如墨的樹林,視線被吞沒在了幽深的黑暗裏,令人隱隱有些膽怵。這裏太安靜了,說是安靜,倒不如說是死寂,沒有一絲的蟲鳴與鳥叫,隻有晚風刮過樹葉的沙沙聲在狹窄的步道上不停回蕩。

在這裏時間仿佛停止了,路邊的雜草瘋狂生長,約莫能蓋過一個成年男子的個頭,小臂粗細的巨大藤蔓橫陳在路中央,上麵隱約有一些動物的爪痕,到處都是令人不安的詭異景象。他不由得有些緊張,砰砰的心跳聲在死一般的寂靜裏仿佛一麵不停震響的戰鼓。

“哢嚓”他忽然聽到了一聲脆響,那是樹枝斷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十分刺耳。接著是連續不斷的破裂聲,他立刻明白了——有什麼人沿著這條拾級而上!什麼人會走在這樣的一條路了,這本不是給活人走的路。心念所至,頓時一股涼氣從脊髓直衝天靈蓋,手腳發冷。

他想扭頭環顧四周,找到那個人,但是他失敗了……他不能動!然後視角隨著一陣沉穩的腳步緩緩抬高……時辰忽然明白了,他就是那個走在台階上的人。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在噩夢裏他扮演過無數的人,醫生、戲子、漁夫……這次大概是一個劍客吧?他注意到這個人腰上挎著一柄鐵劍,隨著主人的腳步一晃一晃的。

這樣一個劍客在月黑風高之夜踏上沒有人跡的山是為了什麼呢,是要尋找什麼塵封已久的寶物嗎?想通這些後他終於冷靜了下來,從一個掉入陌生環境的主角變成了冷眼旁觀的看客。

“要是能換個視角就好了,這樣看著好不舒服啊。”時辰心裏忽然想,然後就如同他所想一般,視角居然倏地抬高了一截,使他可以在空中看清楚這場好戲的全貌。

“誒,這也行啊?”時辰驚訝了一下,“那再來杯可樂行麼,要去冰的……”果然手中莫名其妙出現了一紙杯可樂,杯壁上還掛著幾滴冷凝水,散發著寒氣。不過好像是惱怒於他的多事,空中還倒下一大桶爆米花,給他結結實實砸了個透。

雖然場外發生了一些鬧劇,但是並不影響石碑前兩人的對峙,他們好像沒法看見時辰和那散落一地的爆米花。時辰端起可樂小口啜飲起來,這時他才收起心來認真觀看。

約莫兩炷香的時間,劍客走到了這條路的盡頭,那是一扇沉重的鐵門,看來是多年沒打開了,藤蔓爬滿了鏤空的花紋,門上的鐵鎖早已鏽跡斑斑,隻是輕輕一拽便斷裂掉地。劍客推開門,緩步邁進,映入眼簾的是成片灰白的墓碑,沒有貢品,也沒有祭台,每塊墓碑上都刻著一個精致的圖騰,那是一柄秀氣的小劍,上麵刻著一個矯若驚龍的“齊”字。從鐵門處一眼望去,除了連綿無際的墓碑之外別無他物,這裏居然是一個陵園!

劍客腳步並未停滯,繼續往裏邁步。這是一片巨大的廣場,地麵是做工精致的青石板。廣場中間有一塊黑色的石碑,石碑纖長,如同一柄利劍直刺天空。近看才知道,石碑居然有四人合抱大小,上麵刻滿了扭曲的線條,有些像張牙舞爪的遊龍,有些又像蜿蜒崎嶇的山嶺,這些怪異的線條看似毫無關聯,但兩兩鄰近的線條又好像可以組成什麼晦澀難懂的符文,有著無與倫比的鋒芒,多看一眼就覺得腦袋疼的發抖,像是一柄利劍從眼中刺入腦海。

劍客走到石碑前,停止了腳步。石碑下麵有一個衣衫襤褸的人靠著石碑靜坐,身上落滿了灰塵,生死不知。四道鐵鏈將他的手腳鎖在了石碑上,兩柄鋒利的倒鉤穿透了他的鎖骨,鉤子上的血液早已幹涸,變成了暗紅色,不知道沉寂了多少歲月。

像是感受到了劍客的到來,石碑下的那個人抬起了頭,被鎖在這樣鳥不拉屎的地方不知道多久,居然還沒死。

那是一個相貌平平的中年人,兩鬢已經微微泛白,臉上滿是風蝕日刻的痕跡。他的眼神是空蕩蕩的,像是身處茫茫荒野,明明是對著你,神思卻不知道飄到了何處,沒有什麼能讓他正視的東西。有這樣眼神的人,一定有很多說不出的故事吧。

時辰看他嘴型動了動,應該是開口說話了,可是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不知道是為什麼,他能聽見場間所有的聲音,包括踩到樹枝這種細膩的聲音,可就是聽不到兩人對話。如果去掉背景聲音,看著兩個人的對峙倒像是電影裏的默片。

這時四周忽然響起來了一些淅淅索索的聲音,好像是什麼東西在地上爬行,碾碎了樹林裏的落葉。

起初聲音是細微的,時而在東,時而在西,就像是蚊子在耳邊縈繞。隨後這個聲音變得愈發急促了起來,樹葉摩挲的聲音從四麵八方一齊湧上,雷鳴般響徹天地。那是無數扭曲的黑影沿著劍陵的牆壁進入陵園,有的是直立,有的是四肢著地爬行,有的是猶如巨蟒在岩壁盤旋而行……

這些黑影初看似如同潮水緩緩合圍過來,實則快若奔雷,一隻隻怪物以無法想象的怪異姿勢在山崖間攀援而上,頃刻間陵園被密不透風的黑影填滿,最近的一隻甚至抬爪就可以穿透劍客的脊柱,距離近到甚至可以聞到帶著熱氣的腥臭呼吸。

黑影有次序地圍了上來,他們蠢蠢欲動,渴望品嚐敵人的血液,但是他們沒有動,他們是一支軍隊,屬於魔王的軍隊,隻等一個命令他們就會一躍而上,將眼前的敵人撕成碎片。

而墓碑前被鎖住的人,就是他們的君主。

君主慢慢站了起來,這個簡單的動作幾乎用去了他大半的力氣,甚至可以聽見骨骼摩擦發出的哢哢聲。四道鐵鏈被拉的筆直,發出崩裂的響聲,鎖骨處被穿透的陳年傷口又添新傷,傷口處鮮紅的血液宛如小蛇蜿蜒流下,染紅了那身破爛的麻布短褐。

可他還是站起來了。

他坐在石碑前時候仿佛一座雕像,沒有絲毫的生氣與存在感,可他站起來的時候就像一輪緩緩升起的太陽,一股傲絕世間的氣勢瞬間充斥全場,那樣耀眼,竟讓人忍不住生出一絲頂禮膜拜之意。

陵園內的黑影本是蠢蠢欲動,有些大膽的已忍不住伸出利爪比劃,像是在考慮如何撕碎獵物,可那個男人站起來的時候,黑影立時拜伏在地,瑟瑟發抖,惶恐之甚,不敢生出一絲逆反之心。他將這一切都坦然接受的,他本就是世間最強大的君王,也是最令人畏懼的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