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梵醫館(1 / 3)

第13章 梵醫館

黑底白字的廣告紙醒目得突兀,把路人的視線生生地拽到一片泛著幽微白光的漆黑當中深陷下去,那白光恍若深黑泥沼中的花朵,釋放著深徹的妖嬈……

落地的玻璃門上冗長的印度繁文——蜿蜒曲折不知所雲。正中的燈箱招牌上是一尊裝容豔絕瞑神打坐的印度佛像,金銀披身神容詭奇,細看仍分不清男女……

隻有——梵醫館,三個濃墨重彩的大字置於佛像頭頂,昭然若揭。

他是誰

儼小晴輕手輕腳地推開門,發現辦公室內空無一人,隻有空調那幽微的嗡嗡聲不絕於耳。她的心突突直跳,手指間粘粘地滲出汗水的痕印,她拘謹地佝僂著身子抬頭望了一眼牆上的鍾,十點鍾她確定自己沒有遲到,可是邀請人卻似乎還沒有到場。

坐到邀請人石鍾山老師的位置上,她感覺到了一絲異樣,座椅墊上除了隱約的溫熱感外,還帶著些粘粘的潮濕,她直起身子一把將棕色的皮墊子抓了起來,座椅上有一灘淺黃色的水,那是一種混濁的淺黃,有些像是洗發液的質地,粘稠中泛著一些珠片的光亮。伴隨著的還有一種難聞的腥臊味,仿佛是魚腐爛後散發出來的,腥惡哄臊令人作嘔……

當她陷入手足無措的不安之時,一隻蒼白中泛著青灰色筋脈的手從她的腿部緩緩伸了上來,一股難以名狀的極度顫粟感頓時襲遍了儼小晴的全身……

“小晴……”微弱的呼叫聲從辦公桌底部滲出來,尾聲帶著抖動。

儼小晴忍著戰粟,顫巍巍地伸過頭去,石鍾山那張似曾相識的臉在陰暗處浮動著,他的眼眸複雜無比,裹雜著興奮、酸楚、迷惘和困頓無力。他費力地挪動著身體,試圖讓自己從辦公桌底那塊狹小的角落裏抽身出來,可是這一切似乎有些困難,他的手腳身體貌似是被嚴嚴實實塞進去的,四周局促得猶如一個人肉罐頭……

“石老師,您這是怎麼了?”儼小晴伸出手用力去拉扯他,可是根本幫不上一點忙,她蹲下身來尋找其他的下手點,就在這時——她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

她已然不能確定眼前的石鍾山是否是自己原先認識的那個五短身材的中年男子,因為眼前石鍾山的手腳明顯比原來長出了許多,難道是他最近無休止的堅持運動起了作用?或是他利用暑假去做了斷骨長高,這一切隻能等到把他拉出來才能解釋得清。

石鍾山最終作了一個決定,一百多斤的寫字台,或許自己可以將其背負起來,這樣腳的位置就可以騰出來。他深吸了一口氣,手掌反手向上,那是艱難的一瞬。儼小晴突然升上來一種奇怪的感覺,感覺石鍾山此刻就像《人猿泰山》中的泰山,反常的原生態,反常的主意識顛覆,反常的不像他。

許是因為有學生在場的緣故,石鍾山咬咬牙使出了渾身的解數,他左右搖擺了幾下竟真的將寫字台背動了起來,儼小晴緊張地望著他,現在她已然能夠確定石鍾山的身體確實發生了某些變化,可到底是手、是腳、還是軀幹?或者還有脖子……

石鍾山從桌子底下順利脫身後伸了個長長的懶腰,他頻繁地扭動著脖子,仿佛剛剛睡醒的樣子,他的動作生硬毫無柔度,活像剛剛從棺材裏爬出來的僵屍,僵直且突兀。看到儼小晴盯著自己的驚駭眼神,石鍾山才回過神來。他尷尬地聳聳肩說:“該死的失眠已經困擾我一個多月了,居然隻有藏到桌子底下才能睡著,小晴讓你見笑了。”

“石老師,您是說鑽到桌子底下能治您的失眠?”儼小晴顯然覺得這是天方夜譚。

“沒辦法,可能是教學壓力太大了,才得了這怪病。”石鍾山有意避開儼小晴的眼神,咳了一聲朝外吐了一口口水,並急急用紙巾包起來丟到了紙簍。

接著,他示意儼小晴坐下來,自己則坐到了那灘古怪液體的上麵……

儼小晴明顯感覺到周圍的氧氣正在缺失,她還聽到了石鍾山身上隱約有什麼東西正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石鍾山氣定神閑地從抽屜裏取了些東西,好像是一大疊紙……他的臉上開始浮現詭秘而溫情的笑……

難道他的觸覺出了問題?他……他還是那個石老師嗎?他到底是誰?

黃伯的傘

儼小晴從石鍾山的辦公室愴惶而逃,她根本沒聽清石鍾山在背後喊什麼,隻是隱隱聽到石鍾山在背後急促地嘟噥著“請……填……”。她恨不得手腳並用,因為自己如果再不逃跑,小心髒很可能地在刹那間窒息衰竭。

烏雲從頭頂上壓過來,一股悶熱烘烤得人嘴唇發幹,儼小晴喘著粗氣,汗水從臉上蜿蜒地爬下來,一股股灼進她的眼睛,她抬頭看了一眼天,眼睛隔著鹹澀的汗液看到一顆豆大的雨滴向她砸了下來……

傾刻間,天地水天一色……

還好是暑期,校區除了守門的黃伯便再沒有什麼人,儼小晴在心底裏暗自慶幸。自己這副狼狽相若被同學看到,真不知道要該怎麼解釋了。

轟隆聲陣陣,悶雷響徹當空,遠遠地儼小晴聽到有人在喊自己:“儼小晴同學……”聲音嘶啞而沉悶。她認得這聲音——是門衛黃伯,隔著雨簾她看到一張蠟黃枯槁的臉,幹瘦的身子單薄得如同一片樹葉,他在向她揮手……

要不要去避雨?儼小晴在猶豫。這時一個悶雷掃下來,幾乎就要擊中她身旁的那棵樹,冰冷、恐懼、以及狂泄泛濫的雨水打敗了她的意識。她的腿不由自主地向那個聲音的方向邁出去,她覺得她現在唯一需要做的是離開這漫無邊際的雨水……

門衛室很狹促,隻能容下一張寫字台和一張凳子,儼小晴看到黃伯那褪色的舊寫字台上攤放著一本書,書旁臥著他常戴伯那副塑框的劣質老花鏡。儼小晴有些好奇,伸手將書合了過來,他看到書的封麵上濃重的黑體字寫著“為師之道——百煉成剛”,嚴小晴皺了皺眉湧上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覺……

黃伯見狀小心地將書裝到了抽屜裏,露出生怯古怪的笑。

“黃伯,您有傘嗎?能不能借我一把?”儼小晴不想在此久留,她一則怕石鍾山追出來,二則覺得自己淋了雨之後身體開始有些不舒服。

“借傘呀,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我好像記得前天石鍾山老師離開的時候,就已經借走了,這段時間天天都有雷雨,而且說下就下了……”他咕噥著低頭思忖了一下,好像在回憶石鍾山到底有沒有把傘還回來。不過他很快確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後來,一直都沒有回學校。我這邊又隻有這一把傘,可怎麼辦才好呢?”

“您說……石老師……前天就離開學校了……”儼小晴吞了一口口水,感覺喉嚨似乎被什麼異物卡住了。

“是的,他說他回老家西安了,還把學校發的夏令用品都送給了我。石老師真是個好人。”黃伯一臉的崇敬,頓了頓他若有所思地問:“儼小晴,你不是放假了嗎?怎麼又跑到學校來了?”

難道——剛才的一切都是因為天氣太熱中暑產生的幻覺?

儼小晴的臉紅一塊白一塊地說:“我……我……我是順路經過,進來看看學校裏還有沒有人?有一道幾何題我實在解不出來了,我記得去年這個時候,石鍾山老師好像還沒有回老家。”

“那你來得不巧了。所以下次來的時候,最好先通個電話,那樣就不用走冤枉路了。”黃伯笑嗬嗬地遞了一杯水過來。

門衛室沒配飲水機,倒出來的水冒著灼人的熱氣,儼小晴端著水杯愣了幾秒鍾後,一口氣喝了下去,一股滾燙的熱流從舌尖直嗆到心髒,她狂咳了起來捂著胸口直流眼淚。她呆呆地想:難道是我得了臆想症,或者是昏無天日無休止的解題引發的後遺症……

沈英哲老師

儼小晴的父母去海南旅遊了,半個月後才能回來。

旅遊計劃剛排出來的時候,儼小晴曾以自己的飲食沒人打理而撒嬌阻撓過父母的出行。可是,母親不出一個小時就將問題解決了,樓下“美食風快餐店”就像救世主一般地將此事包攬應承了下來,而且菜式豐富價廉物美到令人咂舌,儼小晴再也找不出合適的理由隻得點頭應允。

今年是她的父母結婚十八周年。自從七年前父親的公司倒閉以後,家裏就一直沉悶得令人窒息。母親唯唯諾諾地承受著一切家務,也包括父親一切有理無理的要求,她像寵愛著一個未曾長大的孩子一般地寵愛著父親。或許——在她眼裏,他一直都是那個睿智而英武的學長,她便是因為因此而嫁的他。

十八年——需要經曆多少次的七年之癢,兩次還是三次?旅遊也許是改善問題的絕佳辦法,父親提的時候全然不征詢任何人的感受,一副威嚴家長的尊容。不過,儼小晴在心底裏是支持的,因為父親近來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了,而且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電話打進來,母親的脾氣也莫名地越來越壞,經常話說到一半就和父親爭執起來。

跑回家時天空還有些零星的雨滴撒落下來,公交車站離學校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她確信黃伯確實沒有傘,不然他是絕不會眼巴巴地望著她淋雨離開的。她知道黃伯沒有孩子,一生未娶,所以看到他們這般大的孩子總是陌名的喜歡,無私地給予照顧。

儼小晴進屋剛換好衣服,手執吹風機正想要吹頭發,便被一陣急促的門鈴聲驚了一跳,她狐疑地朝貓眼外望去,一張英氣儒雅的臉出現在了她的視線。她看到他穿著她平日裏最喜歡的那件純白棉T恤、米色和藍色條紋的休閑中褲、還有他特有的綿軟的淺棕色自然卷發,可是——他的手——竟托著一個托盤……

沈英哲老師——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莽撞而慌亂地衝到房間換下家居服,將衣角在鏡中拉扯了好幾遍才打開了門。這樣年紀的女生總是會做一些不著邊際的夢,比如——騎著白馬的沈英哲老師真的光臨到她的舍下;比如——他為她端上可口的美食;比如——他和她雙目對視(隻餘他們二人在場)。

可是——當這一切真成為現實的時候,她卻惶恐得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