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換客
所謂換客,就是以物易物的人。
與一般的等價交換不同,在網上易物並不是以物品的實際價值為衡量尺度。
更多的時候,換客們交換的隻是一種心理需求。
這種需求,有時還會被包裹上一些不安份的東西……
邊呈的食指在陽光下不停地筆劃著一個個的小圈,伴隨著指間傳來的細碎的“叮當”聲,一條不起眼的橙色塑膠帶編成的小金魚鑰匙扣在陽光下起伏跳躍著,這是一種很詭異的橙色,昏黃中透著一種死氣沉沉的灰暗。
這樣的鑰匙圈要是在十天前肯定會被邊呈一把甩開,先別說那爬滿了褐色斑駁鐵繡的鑰匙有多麼的惹人生厭,光是這種顏色土得掉渣又俗得令人側目的古怪小掛飾就已經夠令人倒胃口了。
許多事件之所以出現扭轉乾坤結局,總是因為其中存的某種特殊關聯,比如一名狂熱的神秘物件收藏者遇到一張詭譎的絕版舊唱片,而且舊唱片的主人願意以此和他通過網絡交換,交換的條件僅僅是簡單地代傳一句話。
開始邊呈也以為這僅是個無聊的玩笑,網絡上的各色人等各有各的嗜好,已是思空見怪。可是十天前的一個下午,他居然真的接到了這個叫“工頁人人”換客的電話。
電話裏的聲音很奇怪,甚至分不清男女。不過對方吐字簡明扼要,在時間、地點、事件的精準描述之後就掛斷了電話,其間甚至都沒來得及細細地介紹一下自己。幸好邊呈的聽力向來一級棒,在第一句弱弱的開場白中他就關注到了“工頁人人”四個字。
確切地說從頭至尾他都不曾知曉 “工頁人人”究竟是什麼人?更不可能明白他讓他傳話的真實意圖?就是這樣一個謎一般的人物,卻在七天前那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於一個名為“我為人人”的咖啡館旁邊的一個垃圾箱裏,真實地留給了邊呈那張讓令他至今仍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的絕版唱片。
這張片的歌者叫胡豔,生於三十年代初。邊呈如此熱衷地收藏她的唱片並非是因為她藝名顯赫或是歌聲絕美,而是因為在她出完這生平第一張也是最後一張唱片後的第三日她就意外地死了,她的死狀十分地駭人聽聞,當時傳她是被人用她自己的那張唱片割斷了舌頭而亡,場景可以用血流成河來形容……
這個案子一直沒破,當時還傳說有許多購買了她唱片的歌迷經常能在午夜的留聲機裏聽到她淒厲的哭喊聲。因此那批唱片絕大多數都在當時被銷毀了,留傳下來並且保存完整的專家預言應該不會超過三張。
邊呈自記事起一直都有收藏稀奇古怪物件的嗜好,特別是傳說中被冠以神秘色彩的一類東西,所以當他在換客網上看到“工頁人人”對於張舊唱片的詳細介紹時,他就存有誌在必得之心。何況隻是簡單地傳一句話,此等好事天下少有。
那張舊唱片頗為精美,具體來說——保存得幾乎沒有一點歲月的痕跡。若不是封麵上的1932、頗具時代感的歌名、胡豔那美豔撩人的水綠色無袖旗袍,真有些讓人不敢相信這是七十多年前的老物件,邊呈想如若是一個人應該早已背如山發如雪了。
解放路與中山路的交界口。
邊呈立在馬路中央,兩眼茫然地四下掃蕩,工頁人人說站到那個交界口他就會看到一幢名為東方威爾頓的大廈,那座大廈的左側有一條叫人魚巷的小巷子,小巷的末端有一個叫“光明小區”的老式社區,光明小區第14幢404室裏住著邊呈今天想見的人。
可是,眼前的解放路與中山路交界口根本不見什麼東方威爾頓大廈。邊呈記得去年七月的時候他來過這裏,當時他剛懷揣厚厚的求職表跨出大學的校門,身為浩大的應屆求職生中的一員,當時他就像一隻微小的螞蟻幾乎爬遍了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哪怕隻是一丁點有希望被錄取的暗示,他都未曾放棄過。邊呈自認自己的記憶神經一直以來都算得上超巨大,他確定當時自己絕決沒有在這此地看到過什麼“東方威爾頓大廈”。
不知道從哪裏飄來了幾朵濃密的烏雲,天空驟然變了顏色,狂風裹著地上的沙石吹得人睜不開眼睛,四周一下子沉入到了一片飛沙走石之中。“這鬼天氣”邊呈皺了皺眉頭在心裏暗罵道,他硬撐著挪了幾步,可是依舊睜不開眼。無奈下他隻得試著向旁邊的臨街商鋪的位置走去,在步伐的正前方他看到了一家別俱一格的茶餐廳名喚“流光”,茶餐廳狹促的店麵雖說不大卻頗顯古樸精致,竟有幾分三十年代老上海的韻味。
抬腿進門的當口,他看到裏麵居然沒有一個客人。邊呈理了理剛才被狂風吹得雜亂無章的頭發覓了個位置坐下來。屁股剛剛坐定他就發現了一件怪事,匿大個茶餐廳的每一堵牆上都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老照片,從照片的背景來看應該是從二三十年代開始拍攝的,隨著歲月的變遷倒真是有點時代縮影的味道。驀地……邊呈感覺自己的眼前閃過一個奇怪的畫麵,他看到有一張泛著微黃的老照片上居然矗立一幢叫做“東方威爾頓大廈”的大樓,腥紅的牆體、金光油亮的招牌、四周川流不息的人群……畢竟是過時的舊建築,又缺乏太久的時間沉澱,身份顯得有些單薄而尷尬。
這時,一個頭發染成栗紅色的女招待走了過來。
“請問……那張照片?”邊呈站起身來指了指那張照片。
“哦,這些照片呀!它們是我們茶餐廳經理的爺爺從年輕的時候就開始照的,他們一家三代都是攝影愛好者。您一看‘流光’應該就明白了,就是意為流年光陰的意思。這裏麵的照片拍的全是附近這幾條街這些年來的街景變遷,來這裏喝茶吃餐點的客人其實多數都是來懷舊的。”粟紅頭發的女招待說得很是陶醉,看得出身處這樣的工作環境她是很滿足的。
“請問一下,這東方威爾頓大廈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情?現在好像已經看不到了。”邊呈拿起點餐本問。
“這幢大廈十五前確實叫東方威爾頓大廈,高十五層。是當時這條街最高的建築了,就在那一年那幢大廈裏發生了一起驚天動地的悲劇事件,惹得原地產業主為了去晦氣而將大廈改了名字,改成了現在的金曼士大廈了。”
“你是說金曼士大廈的前身是東方威爾頓大廈?”邊呈有幾絲驚喜。
“是的,十五年前是。”
“到底發生過什麼樣的驚天動地的事情?要惹得原地產業主興師動眾地去改名字?我覺得金曼士反而比東方威爾頓土氣多了。”邊呈頗有興致地問。
粟紅頭發的女招待見有其他顧客進門就不耐煩地說:“具體是什麼事件我也不太清楚,當時我還沒來這個城市,就算來了也不沒到記事的年齡,如果您有興趣的話可以問問當地的老一輩人,他們也許有印象。請問先生要用點什麼?”
“一杯檸檬水……”邊呈坐下來有氣無力地答道。
喝完飲料出來的時候,外麵的天已經亮堂了許多,晴空萬裏的樣子,邊呈苦笑了一下,感覺目前的狀態似乎一點都沒有朝預期的方向發展著——也包括天氣,邊呈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三點四十分,金曼士大廈——他胸有成竹地在心裏默念了幾遍後向解放路的人行橫道走去。
如果不是那名女招待的提示,邊呈是決絕不可能將眼前這一幢高三十四層簇新歐式風格的金曼士大廈與那幢照片中的腥紅土氣的東方威爾頓大廈相提並論的。十五年真的是一段漫長的歲月,加層、改建、重修……也許這幢大廈已經易過好幾次的主了,看來商海萬變還真不是吹的。
“人魚巷”是不可能改變的,邊呈很快就找到了這條狹窄的城中小道,小道之所以稱為小道並不單是因為它的狹窄,而是它的路麵設施也隻夠這級別,邊呈走在這凹凸不平的地麵上有好幾次都差點被絆倒。
接下來的過程倒是比較順利,小道的末端果然有一個老式的小區叫光明社區,低矮的四層建築外牆斑駁格外醒目。邊呈進去的時候,發現一名七十來歲的禿頭老伯正在狹小的保安崗亭裏打瞌睡,玻璃窗裏印出他那淌著口水蒼老得如樹皮皺的臉……
邊呈繞過崗亭朝每幢樓體上那褪成了殘淡紅的樓幢數字看去,11、12、13……14他一眼便望到了那個數字,到底404住著一個什麼樣的人呢?還有自己開口就爆出那名莫名奇妙的話對方又會如何回應呢?聽名字應該是個女人,如果她已婚,不知道這句話會不會惹來她丈夫的一頓海扁?如果真的沒有人開門,自己真要像工頁人人所指示地那樣用那串老掉牙的鑰匙去打開那扇陌生的門嗎?
想到這些邊呈的心裏直打鼓,雖然自己在學校裏也算運動健將,可是要是真和人動起手來還真不知道是不是別人的對手。畢竟離校一年多自己已經罕有運動了,聽說IT業的男人到最後都會得肌肉萎縮症,邊呈一想到這個問題就有些後怕。
404終於在眼前了,第一眼的印像就是房子和房門的身份嚴重不符,雖然他還不慎清楚這種全球銷量第一的“皇室”牌防盜門在當今業界有多少的威風,光是這種細膩到天衣無縫的鋼質平麵及大氣到他隻能在裝修雜誌上才能見到的款式就已經夠讓他歎為觀止了。
按下門鈴的刹那,他那原本設計好的精美台詞已然全部消殞,腦袋一片空白的他在“吱”的一聲開門聲中迎來了一名身著棉質居家服、麵施淡妝的短發中年女子,該女子看到邊呈先是一臉驚詫後又轉而問道:“你是收奶費的?”
“不,我找夏嫘。”邊呈回答。
“你找夏螺?請問您是?”短發女子警覺地問。
“我叫邊呈,是代人來傳一句話,他叫工頁人人。”
短發女子聽罷側身作了個請的動作。
她應該知道工頁人人,或者聽過這個名字,邊呈暗忖她沒有明確承認自己就是夏螺,不過是自我保護意在作祟。
房間不大,十多年前普通兩室一廳的舊格局。客廳裏的擺設和裝修都以簡約和白色為主,不過看得出都價值不菲,兩個房間的門都緊閉著,周圍的空間有些局促。邊呈看到整潔的白色布藝沙發上放著一個精致的坐墊,棕色的純牛皮,這個坐墊的款式非常奇怪好像是車用的、又像是理發店的躺床上的、可又不全像。
短發女子見狀馬上過來整理走了墊子,又倒了杯水過遞給邊呈。
“請問您是夏螺本人嗎?”邊呈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再問問清楚,雖說隻是代傳一句話,可受人之托終歸慎謹一些的好。
“是的,請問工頁人人是你什麼人?”短發女子靠在沙發上慢悠悠地問。
“一個——朋友。”邊呈想說網友可是還是沒有說出口。
“工頁人人是他的本名?我怎麼覺得這名字更像是一個人的網名。而且我也沒有聽過這麼奇怪的複姓。”短發女子的嘴角浮上來一絲笑意。
“他隻是我一個朋友的朋友,我和他也不是太熟,而且他隻是讓我來帶一句話,我也不便問得太多。”邊呈不想在工頁人人的問題上繞得太遠,所以撒了個小謊。
“那麼請問,他讓你帶的是什麼話?”短發女子平淡地問。
“他讓我傳的話是——珊瑚複活了,我就來娶你!”邊呈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緊張語速突然變得極快,幾乎是爆出來。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短發女子不知道是沒聽明白還是被嚇到了,驚在那裏呆住了。
“他說——珊瑚複活了,我就來娶你!”邊呈大聲地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