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發女子依舊一言未發。
“他說——珊瑚複活了,我就來娶你!”邊呈又重複了一遍,他覺得自己此行的目的就是告訴她這些,那麼三遍之後自己應該就算完成任務了。
見短發女子依舊沒反應,邊呈隻得又開口道:“夏嫘女士,我代朋友帶的話您應該收到了吧,那麼……”
邊呈剛想吐出告辭之意時,突聞靠右邊的一個房間裏傳來一聲沉悶的重物落地聲,接著是一聲嘶心裂肺的貓叫,這應該不是一隻普通的貓,普通貓的叫聲絕沒有如此尖銳,邊呈覺得那聲貓叫裏透出來的似乎是一種無路可退,它一定受了傷,隻有受傷的貓才會在他的叫聲中加入一種嘶啞的接近於低嗚的長音。邊呈很了解貓,因為他家曾養過的貓已經不下於十隻。
這時,短發女子似乎才番然醒悟過來,她歉意地朝邊呈欠了欠身笑道:“非常感謝您邊呈先生,您朋友的話我已經收到了,如果沒有別的事情的話,我想去看看我的貓,它最近到了發情期,情緒很不穩定,這幾天已經打破好幾個花瓶了,讓您見笑了。”
逐客令已下,邊呈又已經完成使命,自然就沒有久留的借口。雖然心中記掛著那隻貓,邊呈也隻能順坡下驢告辭走人。
回來的路上,他越想越不妥,便開始一遍遍地回味自己經曆的某些細節,他發現有些貌似合理又不尋常的細節中明顯存在著許多漏洞。比如明明在十五年前這“東方威爾頓”就已經改名,為什麼工頁人人會錯報成十五年前的名字?比如這個夏螺為什麼要反問工麵人人的身份,難道她們本不相識?而聽到工頁人人所帶的話的內容卻先是驚詫,後又因為一聲貓叫而匆忙中斷追查整個事件的始末,是什麼讓她放棄了追問帶話者的原意?還有他確信發情的貓叫絕不是在夏螺家聽到的那種,那到底這隻貓發生了什麼事?
“珊瑚複活了,我就來娶你”這句話又有什麼喻義?
邊呈越想越可疑,不經意地他又走到了金曼士大廈的跟前。他總覺得瞑瞑中有人在牽引他走向這裏,似乎這裏才是所有事件的根源。五點整正好是寫字樓的白領下班的時間,金曼士大廈的金色旋轉門如同旋轉木馬般地一圈圈不厭其煩地轉動著,每一格的門縫裏都不時有三三兩兩穿著光鮮的白領湧出來……
保衛處——邊呈的腦瓜子一亮開始拚命往旋轉門裏擠,這個時候的保衛處也許有他急需要找的人。他發現有許多大廈的保衛處在五點後都會換上年長或年邁的保安坐鎮,原因是這類人是頗具背景的,不用言明厲害關係,人人心知肚明,本來就隻是無人時打打瞌睡,誰守都是一樣的,這是尋常人的思維。
對於邊呈而言,他現在需想找的就是這類人。他舉目四望苦苦尋找著“保衛處”的標誌,轉了一大圈都沒能找到目標的邊呈有些沮喪地站在原地不知可否,他剛抬步想再轉一圈仔細找找的時候,卻發現目標人物竟來了一大群。
一群身著保安服虎背熊腰的年輕小夥架著一個六十來歲的精瘦男子從過道出來,這些人一個個氣勢洶洶麵目凶戾,其中一個肥頭大耳領頭模樣的口裏還罵罵咧咧地不斷噴出來幾句髒話,言語間似乎是要將架在手裏的男子驅趕出大廈的意思。從被架男子反擊的言論中邊呈聽出該男子原本是此地的保安,似乎是因為昨天值勤的時候和一名進駐該大廈的公司總經理發生了幾句爭吵而被開掉了,被架男子斷斷續續還說了許多,是一些無頭無續的片斷讓人聽不出個所以然。
那群保安將該男子往側門一塞就扭身回去了,精瘦男子揉了揉剛剛在抓扯的過程中碰傷的部位,咧嘴皺了一下眉,悶悶地吭了一聲後踉踉蹌蹌地扶著牆根站起來,邊呈見狀上前扶了他一把,他對邊呈抱以感激的一笑後說道:“小兄弟,我想喝酒你有空陪我嗎?”
“當然,當然有空。”邊呈求之不得。
金曼士大廈的側門有一條小道叫日耳巷,掩沒在高樓大廈裏少有人識。瘦個老年男子輕車熟駕地穿行在小巷中,一跛一拐地倒也利索,看得出他經常光顧這條小巷,走了約三百米的距離,他停下來指了指前方的一個小餐館說道:“這個小餐館我經常來,菜色還不錯就是位置有點偏,希望小兄弟不要介意。”
“老伯,別這麼說。一年前比這還不如的餐館我也上過。”邊呈無謂地笑笑。
這個餐館沒有名字,就像許多從外地來謀生的人一樣,許多時候他們的名字連符號都不是,大的企業會給他們一個工號,後來他們的名字就是這個工號。餐館的老板是一個敦厚明快的中年人,大約四十多歲,一臉的笑容滿麵,剛進門就為他們倒了兩杯開水。
“我叫邊呈。請問——老伯姓什麼?”邊呈開口問,他覺得好歹要知道個姓氏,也不白吃了這頓飯。
“我姓白,那個白顏色的白,名字叫光榮。”白光榮是個爽快人。
“白大伯,您以前一直在那座大廈工作嗎?”邊呈避開剛才的尷尬的一幕笑著問道。
“是的,我在那裏幹了十多年了。十多年前我帶著兩個女兒千裏迢迢地從老家來這裏,那個時候我的大女兒十七歲,小女兒才十二歲。後來大女兒為了讓妹妹繼續求學在這裏找了份活幹沒有再上學,我小女兒則考上了這裏的大學,畢業後來到了金曼士大廈的一家外貿公司上班。歲月匆匆彈指間呀。”白光榮說著眼角隱隱閃動著些許淚花。
“白大伯,我想向您打聽一件事,大概十五年前你知道不知道東方威爾頓大廈曾出過的一樁驚天動地的事?”
白光榮撓了撓頭皮沉思了片刻說:“你是說十五年前那個帶著母親跳樓的年輕人?我記得他就是我小女兒後來就讀的那所西開大學的學生。這事後來在西開大學也很出名,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不是這件事情。“
“帶著母親跳樓的年輕人?他叫什麼?還有那一年一共發生過幾件驚天動地的事。”邊呈不清楚到底是不是這件事情,因為驚天動地這四個字實在是有點寬泛。
“就是這一件了,這樣的事情哪能經常發生。我記得那是我到東方威爾頓的第一年,那時候的東方威爾頓也才十五層,不過已經算是當時最高的建築了。”白光榮憾慨地搖了搖頭。
“他叫什麼,為什麼——要帶著母親跳樓呀?”邊呈覺得很不可思議,不過他猜測那應該是一則痛徹心扉的故事。
“他叫項從,當時的報紙曾連續追蹤報道過這個事件,所以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眉目俊秀的孩子,我記得我是親眼看他領著一個瞎眼老婦上樓的,至於他們是怎麼上天台又怎麼跳下來的,我就無從知曉了。”
“項從?”邊呈的腦袋裏迅速鑽出來工頁人人這四個字,恐怖占據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感覺自己的血液流動也開始減慢了迅速。
“後來我也是看了報紙才知道的,說是一名同校的女生負了他,他才自殺的。帶著他的母親一起往下跳大概為了讓母親免於在這世上再受苦難。這是一個早年喪父的孩子,一直品學兼優,帶著母親來到這個城市求學空餘再打些零工,也許你難以想像一個這樣花季的孩子曾經頂著酷暑去工地背磚頭、一天跑幾十條街去送牛奶、冬天頂著暴雪去一家家地敲門做產品訪問又被一個個白眼給掃地出門……”白光榮似乎忘記了自己適才的遭遇,動情地沉入到了他人的故事中,仿佛是在敘述自己的人生。
“那名女生叫什麼?”邊呈突然問,他感覺自己經找尋到了事情的症結所在。
“這個我倒沒有注意,好像報紙上沒提,具體我也忘了。太久了,如果不是你提起來,我都快要忘了這個故事,悲傷的事情還是少記一些好,這也是醫生給我的建議……”白光榮停下來傷感地歎了口氣。
“白大伯,您的身體怎麼了?”邊呈這才仔細觀其神色意識到白光榮的臉色確實和常人有些不同,可能還不是普通的病。
餐館老板笑嗬嗬地親自托著個托盤搬上來了四五個熱騰騰的小菜,雖然都是些普通的家常菜,不過炒製得確實不錯,色香味俱全。白光榮沒顧得上回答便開始大塊朵頤,一大盤紅燒排骨很快就見了盤底,各色油腥粘貼在白光榮的嘴角,樣子有些滑稽可笑。邊呈將身邊的一盒紙巾遞給他示意他擦擦。
白光榮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抱歉,最近習慣了一個人吃飯了,總覺得吃一頓少一頓……人老了,不中用了。”
“您別這麼說。您的兩個女兒沒時間陪您嗎?”邊呈轉身向老板招招手要了一瓶酒,給白光榮倒上了一杯。
“我不能再拖累孩子們了,為了我的病我的小女兒已經失業了,本來她是一家外貿公司的業務經理,為了能賺取足夠的錢給我醫病,她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被那家公司開除了。今天在電梯口和我發生口角的就是她們原公司的經理,也許看到我他就能想起我的小女兒白倩曾幫他的對手公司挖走大客戶的事情,也怨不得別人……”白光榮痛心地咬了咬嘴唇,身子耷拉了下來無力地靠在餐椅上。
“白大伯您得的到底是什麼病呀?現在醫學這麼發達……”
白光榮打斷道:“血癌,即便配對成功了還有後期巨額的手術費用。小女兒讓我害得失去了工作,而且現在我更擔心我的大女兒……不能為了我這個老頭子,毀了我兩個女兒的前程。”
邊程搜遍了全身將身上僅有的五百來塊錢全摸了出來:“白大伯,我現在身上隻有這麼點,我也知道這點錢對於您的病隻是杯水車薪,可是這是我的一點點心意,請您……”
邊呈還沒說完就被白光榮的一句話咽了回去:“小邊,我說過是請你來陪我喝酒的,你可別把我當成路旁扯著虛幌子騙錢要飯的。”
“那麼白大伯,請你留下我的名片,不管遇到什麼困難請一定記得要找我。”邊呈從身邊背的碩大的黑色皮包裏取出一張名片塞給白光榮,白光榮這下倒沒有推辭爽快地收到了口袋裏。
同時,白光榮口袋突然傳來《義勇軍進行曲》的音樂,他驚了一下掏出手機瞄了一眼屏幕後“喂”了一聲轉瞬臉色巨變,原本少有的血色的臉加劇蒼白,邊呈發現他的手也開始微微顫抖……
“白大伯,發生什麼事情了?”
“也不是什麼大事,老家的老婆出了點小意外,我得馬上回老家一趟。”白光榮有些心神不寧地回答。
邊呈執意要送送他,可是被他一口回絕了,白光榮還乘他上洗手間的間隙離開了小餐館。
邊呈的姑媽邊淑妍已然五十開外,可是因為未婚未育而且保養得當,看上去隻有四十不到,自從西開大學財務科退下來後她就自己辦了一家小型的家政公司。她的公司就辦在離她居住的蘭亭別苑隻有十來分鍾車程的金冠商務樓,名叫金誠家政。
邊淑妍一直都有收藏各式報紙的習慣,從她參加工作至今的三十來年內,隻要是本市的各大知名報刊,都能在她家的儲藏室找尋得到。邊呈此刻急切想要的十五年前那起事件的具體報道,自然也鎖在那個落滿灰塵的儲藏室裏。
傍晚七點是姑媽下班回家的時間,邊呈提早十五分鍾就候在了蘭亭別苑的大門口,看著一輛輛魚貫而入的私家車,邊呈心理的天平開始有些失衡,想到自己每天黑白顛倒沒日沒夜地編寫程序還買不起這其中一輛車的一輪子,心裏就不禁憋得慌。
這時,遠處一束白光生生地刺向他的眼睛,還沒反應過來一輛白色的皇冠就停在了他跟前,邊呈一看是姑媽邊淑妍的車就馬上跳上了後車座,舒適的真皮坐椅馨香撲鼻的車內空氣清新劑,邊呈伸伸懶腰作了個誇張的深呼吸,他在後車鏡裏看到姑媽的臉有些難看,猜想可能是公司裏遇到了難纏的客戶:“姑媽,您今天好像有些不太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