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繡骨(3 / 3)

“原來,是這樣。這麼說門廳裏的四張矮凳應該是你們四個人的了,我曾在上麵依稀看到過你所提到的那三個名字?”

“是的,在我們剛剛入院的時候,它們就開始陪著我們了,我們當時一齊想到的需要帶上的就是它們。現在想想,其實我們從孤兒院帶來的並不是那四條矮凳而是我們四人各自的悲劇人生,或者——瞑瞑中我們的人生早就被安排好了。”她說著將臉埋到臂彎裏低低地飲泣。

梅帆在恍惚間竟忘記了恐懼,內心被滿滿的莫名酸楚給填滿。

這時,好像有人掀起了什麼,將身子鑽進來,梅帆才發現原來和這個空間一牆之隔的就是剛剛所處的門廳。

進來的是繡骨章,繡骨章移動得很緩慢,他的腦袋壓得低低的,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們來打副牌吧!”繡骨章在兩個籠子間坐了下來,他抬起臉來望了一眼籠子裏的人,伸手從懷裏摸出來一個通體黑得發亮的盒子。

梅帆直勾勾地盯著繡骨章手裏的盒子,不明白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

繡骨章手裏的盒子很小最多隻能放下半副牌的樣子,梅帆還看到這個盒子的盒蓋上鑲著赤紅色的兩枚牙齒,牙齒應該是動物身上的,有些像老鼠牙齒。繡骨章輕輕地打開盒子,遲疑了一下顫抖著手伸到盒子裏……

他皺了皺眉頭,還是將盒子裏的東西掏了出來,居然是三張“牌”。

那不是普通的撲克牌,而是三張骨牌,三張黃沉沉的年代久遠的骨牌。梅帆覺得那骨牌就是用人骨做的,骶骨——肯定是骶骨。

繡骨章將這三張骨牌並排排開後說道:“這三張骨牌分別是K、Q、A。有一種幾十年前非常流行的玩法,就是抽大小一把定輸贏。這種玩法還有個重要的規矩就是,三名玩家可以分別附加一個條件進去,不管誰贏了其他兩人就要承受這些附加條件的懲罰。如果你們願意玩——也許還能改變你們的命運。”

“我同意。我先來加條件——抽到A的人可以隨意處置另兩人的生死。”鬼骨女不動聲色地揚起嘴角笑了一下。

梅帆的嘴唇動了動,卻吐不出半個字來,她覺得所有的結果肯定都對她不利,不過現在退出似乎已經來不及了。

“我現在暫時想不出條件?”梅帆低低地說。

“沒關係,時間不是問題。你也可以在輸贏成定局的時候發表。”繡骨章無所謂地聳聳肩道。

“老東西,那你的附加條件呢?”鬼骨女盯了繡骨章一眼問。

“我想……”繡骨章嘴剛張開就被梅帆打斷了。

“我想到了,我的條件是——由我先選牌翻牌。”梅帆緊緊抓著鐵籠的鐵條,她覺得自己現在最重要的是取得主動權,在這個四麵楚歌的環境中,這也是她改變自己的命運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既然三分之二的謎題都揭曉了,那麼我的就留到最後吧,要知道賭牌賭的就是心跳。”繡骨章冷靜地理了理自己額前的劉海,然後將它們全部往後翻,流露出孤注一擲的眼神,仿佛現在他也被關在籠子裏,和她們平起平坐。

梅帆大氣也不敢出,她定定地盯著那三張並排在一起的骨牌,感覺它們就像是三把利斧隨時都會要了她的命,她這一生都沒有參與過賭博,因為她痛恨賭博,她的父親曾經賭掉了整個家族苦心經營起來的企業,他為此剁掉了一隻手,就在那個血流如注的下午,整個城市傾覆了……

“快選吧,別磨磨蹭蹭的了。”鬼骨女不耐煩地嚷了一句。

梅帆的手抖了抖,她努力地朝前挪了挪身子,她想要鬼骨女麵前的那張牌,預感告訴她那張牌很可能會改變她的命運。

鬼骨女見狀,伸手一抓將那張牌搶到了自己的手上,她冷笑地瞟了一眼繡骨章後將那張牌湊到自己的麵前,突然——她大笑了兩聲,用力將那牌揉得粉碎,也許是年久風化的原因,那張骨牌經過鬼骨女的這麼一揉搓傾刻間成了一堆粉末。

梅帆隱隱猜到了幾分,她定定地盯著鬼骨女吼道:“你……憑什麼……毀掉我的牌。”

“碎了也沒關係,不是還剩兩張嗎?翻開那兩張——你那張是什麼便彰然若揭了。”繡骨章居然柔聲安撫了梅帆一句。

話音剛落——鬼骨女又一次毫無征兆地撲了過來,搶走了一張牌,她發了瘋似地嗷嗷大叫,說她抓到了“A”,她拚命地拍打籠子拳打腳踢,在籠子裏呼之欲出……

繡骨章並不理會她,氣定神閑地將最後一張骨牌抓到了自己的手上,他搖了搖頭說道:“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

“你?你的牌是什麼?”梅帆緊張地喘著粗氣。

“是空白,也許是時間太久了,幾十年的風化——淡化了骨牌上的標記。不過,鬼骨女的手上的牌應該會有字。”他說著乘鬼女不備伸手搶來了那張牌,居然真的是“A”。

繡骨章並沒有食言,他將鬼骨女從籠子裏放了出來,自己則默默走進了籠子。鬼骨女從籠子裏出來後,恢複了常態,她給繡骨章鎖好籠子後訕訕地說道:“你的這把牌裏有兩個A是不是?你知道我們倆人肯定會有一個人抓到A,我是說至少一個人。當然也有可能是兩個人都是A,你想死——所以你故意最後抓牌,你知道不管我和梅帆誰抓到A,你都要死。我有個問題?”

“問吧!”繡骨章淡淡地應了一聲。

“你想死為什麼要搞得這麼複雜?”

“很簡單——這是我們家族立下的規矩,所有繡骨的傳人都不能自殺,除非他獲取了死亡的真正理由。當然,我實在找不到理由了,所以才出此下策。”繡骨章苦笑了一下。

“可是——你為什麼要死?明明你是我們的主宰者。”梅帆不禁脫口道。

“這是一個隱沒在山野叢林中的村莊,始建於戰爭前期,可是最終它還是沒能擺脫戰爭的惡夢,多數的人都在那場戰爭中死去了,留下來那家章姓的繡骨人家。也是因為身體的殘疾,在家裏其他的孩子都跑到外麵謀生之際,我卻無奈地留了下來。後來,家的人越來越少,直到最終隻剩下了我一個。人人都有離開的理由,隻是沒有一個人願意帶我同往,開始我的兄弟姐妹還會偶爾隔三叉五地來看我一次,可是二十多年前開始,他們就再沒有來過了。山林的生活除了清苦更多的是寂寞,於是——我便開始繡骨,開始的時候是繡一些零散撿來的獸骨來賣,再後來——就開始了繡骨咒,祖傳的繡骨咒倒是讓我獲得了一段時間的暫時溫飽。

接下來的故事,你也許已經知道了,四個和我相同命運的孩子闖入了無骨村,本來我是打算同他們和平共處的。可是——貪婪最終還是打敗了我,太久了的貧困潦倒太久的鰥寡孤獨已經將我扭曲得麵目全非。

看到梅帆的時候,我發現她長得像極了我的一個最小的妹妹,一直以來她都是最了解我關心我的人,可是許多年前她就死了,死於一場車禍。那天她剛剛從山裏出去,車禍就發生在那一天下午,我記得她在下山前就和我說——哥哥,我一定會帶你離開這座大山的,相信我。帶著愧疚和思念,思量再三我決定默默地決定自行了斷。我——再沒有理由去害人了,還有鬼骨女應該像梅帆一樣地活著,站到人群中站到陽光下,我也是時候離開了,殘缺不齊地活了大半輩子,我也累了。”繡骨章取出一柄有些像鋼針又有些像匕首的東西,一刀劃在了自己的腹部,接著他又拔出來劃了一刀,呈現十字狀,樣子有些像十字繡。

“先別死,我想知道你下在這副牌上的附加條件。”鬼骨女含著淚望著他問。

“消除罪孽……讓我……讓我……死去……”繡骨章費力地說完後咽了最後一口氣。

“他是日本人,戰爭中遺留在這個村子裏被村人扶養長大的遺孤,你看他自殺的樣子應該就明白了吧?”鬼骨女瞥了一眼地上的繡骨章說道。

“可是,他明明是無骨村章氏繡骨的傳人呀,他會繡骨。怎麼會是日本人?”梅帆一臉不解。

“這個村子,確實有一戶繡骨的章姓人家,他們在許多年前收養了一個日本的遺孤,他叫野田下。那是一家善良質樸的手藝人家,他們毫無戒心盡心盡力地扶養野田下。就是那一個傍晚,野田下發高燒被章姓一家人帶去郎中那裏瞧病,野田下的父親野田太郎來找兒子卻沒找到,村民在他的威嚇下說出了野田下的行蹤,可是野田太郎不信,他濫施淫威生生地將一百多個村民在一夜間全部殺光了。後來日本戰敗了,他就再沒有回來找過自己的兒子。最終,那戶章姓人家忍著悲痛,不計前嫌地養大了野田下。”

鬼骨女將梅帆從籠子裏放了出來,她們在山下的分叉口分手,鬼骨女決定回愛仁孤兒院,她說她沒有地方可去,而且她也必須給十多年前的那件事情畫上一個句號。夕陽下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長,淡淡的黃色光暈揮灑在她的身上就像是塗上一層金色……

梅帆回家後,思量再三還是將此事報了警,可是她帶著警察翻遍了整座白願山都沒能找到無骨村的入口,仿佛那些人、那些事、那些骨頭從未在她的生命中出現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