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幔裏鑽出來一隻腦袋,那是一個五六十歲的男人的臉,褐色的帶著一點點青灰色的方臉,上麵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小且細長,可是透出來的光卻異常幽冷。接下來出現的是他的身子,他的身子和鬼骨女差不多,也就是一米多點的身高,不過他並不是侏儒症,他是佝僂著身體加上下體全部截肢,所以看上去格外矮小,他靠著兩隻手的支撐來完成行走,看來剛才的“沙沙”聲就是由他下體的汽車輪胎發出來的。
他緩緩地幾近是爬行一般地坐到了矮凳上,抬起臉用他那冷幽細長的眼睛盯著梅帆問:“是你要找我?”
“你……你就是繡骨章?”梅帆不置可否地開口。
“正是在下。”繡骨章將小小的身子伏在黑色木桌上,掏出一張白紙和一小堆煙葉麻利地卷好後塞到嘴裏抽了起來,那煙味很刺鼻,嗆得梅帆一陣陣地劇咳。
“我想知道,你認不認識戚剛?”梅帆並沒有將矮凳放下來,忍著咳嗽問。
“什麼?你說什麼剛?”繡骨章似乎沒聽明白。
“他是我的表舅,叫戚剛。我想你應該認識他,我在他死前寫過的字條中找到了你的名字。我想知道——他為什麼要死?”梅帆口吻咄咄。
繡骨章模棱二可地笑了笑露出臘黃的牙齒:“許多人來到這裏,都問我他們已故的親人為什麼要死,甚至要追查真凶,或者索命報複,你瞧這廳裏就有兩個冤魂……”
“你甭跟我打叉,我知道你一定認識他,或者他的死根本就與你有關。”梅帆說著從牆根一步步地靠近繡骨章。
“我不清楚誰叫戚剛。如果他是我繡過的骨的話,那我更要緘口不言了,作為職業道德,保護客戶的資料安全是我的義務。”繡骨章不動聲色地開始卷第二根煙卷。
“那麼——你認識這個嗎?”梅帆將身上的米老鼠大布袋抱到了胸口,隨著布袋拉鎖的敞開一堆粘著淡紅色血絲的新鮮白骨爆露在了這腐敗的空氣裏。
“這……這是?”繡骨章表麵上很淡定,不過梅帆發現他的眼神卻發生了些變化,由原來的冷幽轉瞬變得灼熱如一團火苗。
“這是我表舅戚剛的屍骨,他就在幾分鍾內由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了這副屍骨,而我隻在他的身邊發現這張寫著你名字的這張字條。”梅帆將那張字跡歪扭的紙條甩到了黑木桌上。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應該是中了繡骨咒。”繡骨章目光閃爍地伸手撫摸起那堆白骨來。
“繡骨咒?難道就是你們所謂的在自縊者身上刺繡上死者的眼睛報複傷害過他的人?”梅帆感覺自己的背部陣陣發涼。
“是的。眼為人的精神和心靈所在,很多人在死前的最後一秒有通靈看到害他的人的樣子,稱作靈視。自縊者的身上聚有很深的怨氣,他們比一般死亡的人靈視的機率要高許多。所以,為了讓他們死得瞑目讓害死他們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大概在三百年前就出現了繡骨咒。無骨村是雕刻之村,而我家祖上是這個村子唯一真正懂繡骨的家族,雖然自我父親那一代開始就杜絕了繡骨生意,可是我喜歡繡骨這門手藝,所以自父親百年之後——我又開始重操舊業。”繡骨章自以為是地滔滔不絕。
“你是說我表舅是因為和人結下了梁子,所以讓人下了繡骨咒。”梅帆將信將疑。
“中受繡骨咒者會有三種結果:一、全身血肉消融而亡,僅剩屍骨。二、偏癱,神誌不清。三、眼盲,口不能語。”繡骨章證證有詞。
“我表舅中的最嚴重的那一種?”梅帆的心裏湧上來一陣酸楚。
“是的,姑娘的表舅中的應該就是第一種——血肉消融而亡。”繡骨章的眼珠翻了兩下,緊盯著梅帆看。
這時候,鬼骨女從帷幔裏走出來,手裏端著一個血紅色的木盤子,木盤子裏是一杯茶,淺黃色的茶水飄蕩出誘人的清香。
“姑娘,請喝杯茶吧,走了這麼多的路你一定渴了吧。”繡骨章客氣地招呼。
梅帆聞到這味仿佛中了邪,一口氣就將那杯茶喝個精光。
喝完茶後,梅帆覺得自己的頭重得厲害,晃悠了兩個倒了下去……
梅帆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關在了一個大鐵籠裏,大鐵籠是鳥籠的形狀,像一個圓鍾一般,頂端有一個明晃晃的掛勾。在梅帆的對麵竟然還有一個籠子,籠子裏關的竟然是鬼骨女,鬼骨女正在用筆記本電腦上網,一副專心至致的樣子。
“鬼骨女,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梅帆抓著鐵籠子大聲叫喚。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這個故事發生在十多年前,愛仁孤兒院裏有四個特殊的孩子,三個男孩一個女孩,他們是孤兒院裏最可憐的孩子,原因是他們先天殘疾。也是因為這樣,他們不但天天要遭受到孤兒院其他孩子的嘲笑和欺淩,而且孤兒院的老師也不喜歡他們。多數的時候,他們吃的都是其他孩子吃剩的食物,有好幾次他們曾一同患上急性腸胃炎,因為吃了黴變的食物,刀絞般的肚痛和胃內火燒火燎的翻騰曾折磨得他們一同在地上打滾,可是值夜班的老師都視而不見。
世界很美,可是投射給他們的卻隻有一片陰影。終於——時間不負有心人……”鬼骨女心情複雜地停頓下來,看得出這樣的轉折似乎並沒有得到預期的結果。
“怎麼了?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梅帆感覺這個故事應該和她的表舅有關,或者和她和這個鐵籠子都有關。
“他們在無意中撿到了一串鑰匙,那是財務科的鑰匙。財務科的黃會計是一個素來嚴謹的人,可是那天下午她收到了閨蜜的電話說她家“後院起火”,在她匆忙趕回家的過程當中,一串鑰匙從包間滑落到了孤兒院小公園的草叢裏,她的嚴謹終於還是敗給了愛情。
那個下午,孤兒院那四個特殊的孩子蹲在小花園的葡萄架下看到了這一幕。他們本是想在此踩點看食堂的朱大媽什麼時候去午睡的,他們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想乘朱大媽午睡的時候去食堂偷點東西吃,沒想到——他們竟在這裏撿到了那串鑰匙。
開始,他們也曾考慮過將它交到院長的手裏,可是他們害怕——害怕嚴謹的黃會計會因為心情不好而落井下石汙諂他們偷東西。因為他們的名聲一直都不太好,食堂的朱大媽有好幾次舉報過他們偷饅頭。就這樣,他們成了真正的小偷,那一夜出奇的順利,他們數了數——保險櫃裏的現金竟然有三十多萬。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幫他們,那夜門衛秦老伯竟然也睡得特別沉,四個十六七歲沒有出過門的殘疾孤兒就這樣離開了愛仁孤兒院,由於內心的惶恐和對外麵的地形不熟,他們隻得選擇往人跡稀少的山上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們誤打誤撞地闖入了無骨村……”
“他們在這裏遇到了繡骨章?”梅帆接口道。
“是的,他們和繡骨章是同類,因此一見如故。他們到來的時候整個村子除了繡骨章就已經空無一人了,所以——他們感覺自己就像是到了天堂。他們視繡骨章為長輩,竭力清理屋舍打掃村落,無骨村經過他們的規整後煥然一新,成了一個整潔、溫情、融洽的真正世外桃源。
開始的時候,大家相安無事,這四個孩子委托繡骨章幫他們購買一些生活日需品,繡骨章則請他們幫他做一些他不方便做的繁重雜務。
事情發生轉變是因為酒後的一句話。那一天,繡骨章接到了一筆大生意(他經常很久都沒有一筆生意),為了慶祝他請他們一同去他那裏喝酒,酒過三巡大家都已微醉,其中一個叫李懷漢的螺旋腿男孩無意中吐出了他們擁有三十來萬巨款的事情,當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繡骨章暗暗地在心裏存下了這件事情。
半年後,繡骨章巧設圈套將這四人迷倒後關到了他的地下室。他給他們每個人都做了一個籠子,一個裝人的大鳥籠子,他說他這一生都在遭人白眼受人欺淩,所以——他想成為主宰別人命運的神。於是,這四個人成了他的泄憤對象,他隻要受了氣就跑到地下室用來折磨他們。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對那個矮個兒的侏儒症女孩產生了感情,於是那個女孩就可以自由出入鳥籠了。後來,因為生意不好——她就逼那個女孩上網幫他拉生意,還因此特意為她買了筆記本和上網卡……”
“這麼說……你就是那個女孩子?”梅帆驀地回神問道。
“半個月前,那個女孩子自作聰明,乘繡骨章發燒期間將那三名籠子裏的男孩放了出來。真是個自作聰明的女孩,她絕沒想到她這樣做竟然害死了他們,螺旋腿李懷漢和瞎了一隻眼睛的沈歡剛出地下室就暈厥在地,血肉消融而亡,隻有啞巴瞿競一個人逃了出去。你看到的掛在門廳裏的那兩具白骨就是李懷漢和沈歡。至於瞿競應該就是你口中所言的表舅,人有相似物有類同,導致了你認錯了人。不過——看來——他最終還能沒能逃過化為白骨的命運。
後來經我質問,繡骨章告訴我,他給他們喝了“消融散”,一種離開黑暗就會“血肉消融”的毒藥。他說他並沒有給我吃,因為他已經太害怕孤獨——所以留下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