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繡骨
引子:
表舅戚剛咳了一聲後毫無征兆地劇烈抽搐起來,他的臉轉瞬間變成了紫黑一片,那是一種透著詭異藍色的紫黑,梅帆幾乎能看到他皮膚底下每一根血管由藍變紫的過程,他的瞳仁向上翻滾了兩下停滯下來痛苦地盯著梅帆欲言又止……
“表舅,表舅你怎麼了?”梅帆的聲音波浪狀地顫抖。
接下來,出現在梅帆眼前的是她這一生都不敢設想的情節,她發現表舅的瞳仁正在慢慢地消殞——接著是鼻子——嘴巴——直至整張臉,腐敗味蔓延至梅帆緊握著的表舅的胳膊的時候,她還沒能從極度的驚悚中醒悟過來,不到短短五分鍾的時間,表舅那副活生生的軀體已然變成了一具皚皚白骨……
表舅床邊的那張褐色圓木桌上,留著他剛才寫過的那張字跡歪扭的紙條:無骨村——繡骨章。
梅帆是個孤兒,她的家人在一次大地震當中全部喪生了。表舅戚剛是她於一個月前在賈慶街小商品城買東西時遇到的,當時她一眼就認出了他。表舅戚剛自地震前半年出門打工後就和家人失去了聯絡,她一直都在等表舅回來,因為現在她隻剩下這一個親人了。
隻是,表舅似乎在外麵遭受過什麼,和從前判若兩人。從梅帆遇到表舅帶他進屋開始,他就沒有說過一句話,他們的交流一直都是通過書寫的方式進行著。而且——進屋後表舅變得極懼光,一見光源他就立刻像一隻老鼠般地躲藏起來,最後——梅帆實在沒有辦法隻得將他安排到了地下室。這是梅帆租來的房子,房東因為聽說她是地震遺孤而十人照顧她,僅收取她常規租金的一半。
除了日常生活所需,表舅幾乎拒絕和梅帆作任何的交流,他整日恍恍惚惚蓬頭垢麵,日複一日地躲藏在地下室裏塗塗寫寫,除了一些毫無頭尾章法的斷句之外,他寫得最多的就是那句話了:無骨村——繡骨章。
表舅出事後,梅帆陷入到了一種沉入穀底的悲痛和絕望之中,她辭掉了工作緊鎖房門一個多月足不出戶。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邊啃泡麵邊在網上找尋表舅寫過的那個叫無骨村的地方,她相信隻要找到無骨村就能解開自己內心糾葛的心結。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梅帆加了N個各式各樣的群之後,居然真的認識到了一個知道無骨村的群友,那名群友的網名叫鬼骨女,她說——她就住在無骨村,而且已經在那兒住了十多年。她還答應親自帶梅帆到無骨村一遊,隻是無骨村是一個不為外人道的世外桃源,所以她的唯一要求是——梅帆隻能選擇夜行……
三天後一個暮色灰蒙的傍晚,梅帆在白願山風景區大門口等候她的赴約人——鬼骨女,她背了一個超大號的帆布袋,那是一隻繡著米老鼠的可愛大布袋,袋子被塞得滿滿當當的,看得出是她這幾日出行用的日用品和換洗衣物。
白願山是這個城市和另一個城市的交界點,素以山峰奇峻、景色秀美、清幽怡人吸引遊客。不過,這個時間段的白願山早已人跡稀疏,因為——白願山風景區每天都會在下午五點四十五分正式關閉,六點鍾景區工作人員則會全部下班。
梅帆越等越心焦,一直等到六點半都不見鬼骨女的身影,她有些後悔自己貿然來到白願山等待虛擬網絡裏的所謂鬼骨女了。這時候白願山已然悄無一人,蕭瑟的寒風刮到四周的草木上發出身滲人的“噝噝”聲,逼人的寒意也從地底下不知不覺地滲了上來,凍得她的關節直打顫。除了寒冷梅帆更加害怕的是馬上就要來臨的輔天蓋地的黑暗,這裏離山下的公路還要步行二十多分鍾的山路,而且附近的公路也鮮有出租車繞遠路來載客,梅帆越想越害怕,她幾乎快要聯想到兩個星期前在魯曼山公園發生的奸殺案了……
夜幕終於毫不留情地傾瀉而下,偶有不知名的夜間飛鳥在梅帆的頭頂發出嘎嘎的仿佛哀鳴般的叫聲,梅帆嚇得大氣也不敢出,仿佛自己一張大嘴巴,五髒六腑都會狂瀉而出似的,她一分鍾也呆不下去了,抱緊自己的米老鼠大布袋向前狂奔而去……
還沒跑出幾步遠,她就隱隱聽到自己的身後傳來幾聲輕輕地叫喚聲,那聲音很低很壓抑仿佛從地低下鑽出來一般,梅帆的心在胸腔裏咚咚直撞,她汗滲滲地喘著粗氣地望向四周……
四周空無一人,依舊是漫無邊際的烏黑。
梅帆絕望了,她加快了腳步,在慌不擇路當中——她發覺自己睬到了什麼,一隻野貓、一隻野狗、還是一隻野豬?太可怕了,一想到野豬她的心跳又猛地加快了許多,可是她錯了——她踩到的竟然是一個人。
那人大約隻有一米一的高度,灰白的頭發,臉卻異常明淨漂亮,她穿著暗紅色的絨毛大衣,戴著一頂滑稽透頂的小紅帽。梅帆幾乎看呆了,她感覺自己遇見了童話中的小矮人,竟忘記了害怕這一回事情。
“你就是梅帆?”小矮人仰起臉來望著她。
“你……你是?”梅帆一時語拙。
“我就是你要等的人。”小矮人回答。
“你真的是——鬼骨女?”梅帆有些愕然。
“你不是要去無骨村嗎?那就跟我來吧。”鬼骨女麵無表情地自顧自地轉過身子,朝山林深處走去。梅帆愣了一下,暗忖道自己現在下山也不一定就安全,何況如果現在不跟她走,很有可能會後悔一生的,她咬咬牙跟在了鬼骨女的後麵。
鬼骨女走得飛快,仿佛在地上滑動一般,梅帆卻覺得自己的腳越來越重,曲折不堪的山路和齊腰深長滿了刺的荒草更是折磨得她苦不堪言,她在行走的途中順手撿了一柄彎曲的枯枝,柱著枯枝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鬼骨女的身後……
不知道走了多久,漸漸地——麵前豁然開朗,一個破蔽不堪的小村落呈現在了梅帆麵前。
“鬼骨女,等等——讓我喘口氣。”梅帆站定喘息之際,透過星光隱隱看到不遠處立著一塊透著瑩白冷光的石碑……
她走過去一看,發現竟是一塊無字碑。
梅帆不甘心,伸手去觸,竟然摸到了一根根皚皚白骨,原來這是一塊粘貼著骨頭的無字碑……
“這,這是什麼碑?為什麼沒有字?”梅帆不解地問。
“這上麵的骨頭就是字。這個村子,在幾十年前以雕刻為生。這裏的男女老少都是雕刻的好手,可是戰爭爆發了,這裏一大半的人都死了,而且鬼子還殘忍的擄走了這裏所有可以雕刻的材料,包括滿山的樹木。村子裏的人沒有辦法,隻得將墳墓中的祖宗白骨挖取了出來,將它們打磨後刻上漂亮的圖案充作獸骨賣出去維持生計,就這樣——這裏的骨頭越來越少,到最後一根不剩……就變成了無骨村。”鬼骨女漠然地敘述著這一切,儼然與已無關。
梅帆發現村子裏烏七抹黑的沒有一盞燈火,根據屋舍的牆麵和窗欞的腐敗程度依稀也能判斷這裏已經久未住人了,這個村子呈現一種古怪的半圓形,就像是一個磨茹傘一樣。梅帆很奇怪就跑到了一間微敞著門的房子偷窺了幾眼,這一看使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屋子裏很昏暗,半空中隱隱地飄動著兩個人影——不,是兩具人影,梅帆確定自己看到了兩具穿著衣服的白骨,她打了個趔趄重重地摔了個後仰,是屍骨——自縊者的屍骨——梅帆的腦袋裏刹那間短路了好幾秒鍾,她幾乎忘記了恐懼一把將鬼骨女拖過來問:“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你不是說這個村子叫無骨村嗎?”
“你聽過繡骨嗎?”小矮人慢吞吞地問。
“什麼叫繡骨?”梅帆不解。
“繡骨就是用怨氣很深的自縊者的屍骨,在上麵繡東西,用特製針的配以特製的線。你知道刺繡者會在上麵繡什麼嗎?”小矮人訕訕地朝著梅帆問。
“我……不清楚。”梅帆恐懼地舔舔嘴唇。
“繡眼睛。”小矮人神秘兮兮地說。
“眼睛?”梅帆的聲音又弱了幾分。
“繡死者的眼睛,讓他的全身長滿眼睛,就可以永遠看到害他的人,也就是傳說中的因果相報,因緣輪回……這種繡骨法也叫繡骨咒。”小矮人自以為是地撇撇嘴。
“那他們……”梅帆脫口而出。
“他們是通過他們的家人來到這裏的,他們本來不屬於這裏,他們的家人不甘心他們無故自縊,所以將他們帶到了這裏,你知道這裏住著誰嗎?”
“難道是——繡骨章?”梅帆覺得這個回答也算順理成章。
“你總算是猜對了一個問題,那麼跟我進來吧!”鬼骨女吃力地提腳跨進了高高的門檻後,扭頭向梅帆投去了別具意味的一眼。
鬼骨女進去後點燃了一支紅色的蠟燭,借著昏幽的燭光梅帆發現這是一間充滿著怪異腐朽味的房間,整個房間被一道厚厚的帷幔隔成了兩半,那灰不拉嘰的褪色絨布帷幔一看就是幾十年前的東西,表層絨麵一大半的絨毛已然掉去裸露出一種刺眼的灰白。房間的正中放著一張高高的黑色方木桌子,旁邊圍著四條一模一樣的綠色的小矮凳子,小矮凳子很破舊,隱隱還有些斑駁的字跡刻在上麵,仿佛是人名。
梅帆小心翼翼地跟進房間,因為有鬼骨女在前麵她的膽子也大了許多,她的目光開始大膽地注視著那兩具皚皚白骨看,她發現這兩具白骨並沒有被繡上眼睛,近距離看後還發現這兩具白骨好像還頗新鮮,某些骨縫及關節處還有些並沒有消融掉的血絲,骨頭的顏色也並不像一起來,那“沙沙”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梅帆的額頭不知不覺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