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來過,大概隻有她記得,當初戰功顯赫的定遠侯因“照顧不周”之罪被削爵,貶至北境戍守邊關,無詔不得歸。
昔年的宋鳴珂懵懵懂懂,隻懂終日哭泣。
皇後因悲痛憤恨,不曾為霍家人求情半字,連從小相伴、勝似親姐妹的定遠侯夫人,都拒之門外。
離京千裏,風霜茫茫,表姨父一家於險惡之地,抵禦外侮,浴血奮戰了整整七年!
表姐遭未婚夫退婚,嫁給邊塞一員大將;兩位表哥,從養尊處優的京城世家公子,一步步磨礪成獨當一麵、豪情崢嶸的鐵血男兒。
延興五年,諾瑪族大軍壓境,二皇兄高坐龍椅之上,無所作為。
霍氏父子主戰,立下軍令狀,勉強求得三萬援兵。
英勇殺敵,守衛疆土,然則有功無賞,小過大懲,何其艱難!
接到宋鳴珂和親路上發出的求援,他們不遺餘力,連夜飛馬來救。
而她,竟連死在哪一位表兄懷中,亦未曾辨個明白。
既獲新生,她有責任護霍家周全,替他們討回公道。
“若非霍家,會是何人謀害太子?”
皇後極度悲憤,全副心思放在兒子身上,未留意素來嬌憨稚氣的女兒,何以一下子變得沉穩鎮定。
宋鳴珂粉唇緩緩翕張,嗓音堅定:“誰得益,誰便是凶手。”
秋園講學散會後,她借日常拜訪,隨霍家兄弟回侯府。府門外迎候的十餘人中,為首一名華衣美婦,正是霍夫人。
她乃皇後遠房表舅之女,血親關係談不上親近,卻與皇後自幼相伴,多年來勝似親姐妹,待太子和公主視如己出。
遺憾前生,霍家因太子之死獲罪,霍夫人在宮中雪地跪了好幾個時辰,懺悔並懇求皇後寬恕,最終被攆出皇宮。
據悉,舉家遷至薊關後,她膝蓋承受不住北地苦寒,以致需拄杖行走。
此際,細看霍夫人雍容端麗,衣飾雅致,笑容慈愛,宋鳴珂眼底濕潤,心下欣慰。
“自家人無需多禮,勞煩表姨辟一處安靜樓閣,我有要事與二位表哥商談。”她大步上前,嗓音稍稍嘶啞。
“是。”霍夫人恭請她入內,遵照吩咐迅速備好暖閣。
宋鳴珂隻留餘桐伺候,與霍家兄弟步往西南角,邊賞雪景邊扯了些家常事,忽有仆役匆忙奔來,滿臉惶恐,請示世子急務。
“大表哥先去忙活,不必著急。”宋鳴珂凝步。
“實在抱歉,阿言你先陪殿下走走。”霍銳承歉然揖別,領仆從離開。
宋鳴珂目送他背影消失在轉角,垂眸處又添三分憂慮。
“雪意襲人,殿下先移步至閣子吃口茶,可好?”霍睿言一如往常的溫和。
宋鳴珂默然未語,眺望侯府內亭閣台榭、草木瓦石,有短暫失神。
昨晚,她徹夜未眠,於東宮書房秉燭翻了一夜書。
誠然,如宋顯揚所說,大舉南遷不現實。
然而她和太子兄長皆無實權,即便說服霍家相助,侯府能力有限,如何把損失減到最輕?
沉思中,她緩步向前,霍睿言默不作聲跟隨在側。
驟風拂動二人衣袂,輕輕摩挲,若即若離;腳下踏雪如踩玉屑,錚錚之音此起彼伏。
他屢屢欲言又止,不時轉頭細察她的情緒變化,清澄眸光如有憂慮,如有撫慰。
餘桐一反常態落在兩丈之外,像是怕驚擾了什麼。
宋鳴珂心不在焉,冷不防腳下一滑,重心往後。
正當她以為要摔個四仰八叉時,後腰陡然一緊,一股剛柔得宜力度從旁而來,正是霍睿言及時伸臂,悄悄托住她後腰。
“當心……”他待她站穩後立即鬆手,歉疚地補了句,“一時危急,如冒犯貴體,還請恕罪。”
“我笨手笨腳,還好二表哥反應敏捷。”
她清淺一笑以表謝意,偏生一抬頭,正正撞入那雙朗若星辰的眼眸。
刹那間,三魂七魄似被漩渦吸附,竟全然忘記挪移視線,就這麼怔怔凝視他。
對視片刻,二人不約而同轉望被掩蓋色彩的朱梁碧瓦,頰畔無端起落不尋常的緋霧,良久方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