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龍月掃了一眼帳中的人,除了太子殿下,剛守城歸來的馮致庸也在帳中。他捧起茶杯,輕輕啜了兩口,才慢條斯裏地說道,“下官為三品少卿,奉旨來此與太子殿下和談。現下南薑國已經攻下陳國,平定了周國都城,甘州雖然有城牆可依托,但是我皇不忍心生靈塗炭……”說到此處,烏龍月特意頓了頓。
甘州這一戰,打退了南薑國的進攻。周國的軍中上下士氣正盛,聽得烏龍月這樣說,帳中有些將領麵露譏俏之色,臉上有掩飾不住的得意。太子殿下聽他如此說,卻是麵沉如水,不發一言,靜等著烏龍月的下文。
烏龍月話鋒一轉,接著又說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現下征戰多年,我皇覺得,天下也該休養生息了。若是周國肯和談,我皇願意由太子殿下來擔當周國國君。”
烏龍月後半句話,落在眾人耳中,帳中人皆是倒吸了口涼氣。太子殿下和馮致庸兩人相視看了一眼,太子殿下雖然麵上平靜,但眼中卻隱隱燃起了希望。馮致庸畢竟是久經沙場,臉上卻是一副不能置信的表情。而帳中奉茶的侍衛們,卻已經忍不住有些喜上眉梢。
浣月將帳中各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她在南薑國呆過大半年,也深信一句話,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南薑國給出的東西,必定要周國加倍的付出。
太子猶豫了下,試探性的問道,“南薑國陛下想要扶持我做國君,交換的條件是什麼?”
太子也不傻,知道南薑國不是白白的許給他好處。若是要他賣國求榮,那他寧肯戰死來維護皇族的榮譽,也不做這個出賣國家,被人唾棄的小人。
烏龍月麵帶微笑,說出來的話卻讓周國帳中的人恨得牙癢癢,“此次周國隻有甘州一地還未歸屬我南薑國。我皇有意讓甘州自立為周國屬地,其他已占領的都城,均歸屬於我南薑國……”
“不行!我國絕不退讓一寸土地,請南薑國軍隊早早退出甘州五十裏國土,釋放我軍被俘之人。”
烏龍月麵上的笑意更濃,仿佛聽到了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現在周國戰敗,憑什麼向我軍開出條件?”
帳中有個小將軍,臉漲得通紅,說道,“烏大人此言差矣,甘州之戰,我軍明顯勝了。”
烏龍月聲音依然軟軟的,說出來的話卻讓人冰涼,“甘州隻是勝在有城牆防守,可城牆再厚,也隻是個土坯做成的。至於那個火球,就更好辦了。你們能製出來,我們南薑國就拿你們沒辦法了嗎?你們能製,我們也能製。拚的不過是個兩敗俱傷罷了。”
馮將軍剛開始還能沉得住氣,後麵聽烏龍月越說越不像話。本來對南薑國派個小孩子來和談,他就心中有氣。此刻看他在周國賬中說話毫不懼意,不由得心口火氣,“黃口小兒,也敢漫天要價。回去告訴你的主子,這樣的說法,便沒什麼好談的。咱們戰場上見分曉。”
烏龍月看他生氣,也不氣惱,隻是冷笑著說道,“下官一番好意,老將軍不領情也便罷了。可是這甘州的百姓,誰人不是人生父母養的,要跟著你們一起受兵災之苦。”
馮老將軍心中惱怒,礙著太子在場,卻也不便直接逐客。他抬眼看向太子殿下,太子擺了擺手道,“烏大人請回吧。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你就按馮老將軍的意思,回你們皇帝吧。”
烏龍月似乎早都料到這樣的結果,站起來拱了拱手道,“那下官告辭了。各位大人們不要後悔今日的舉動才好。”
帳中眾人均是冷哼一聲,算做回應。
甘州一戰,並沒有隨著南薑國的退兵而結束。三日後的又一天,南薑國進行了更猛烈的攻擊。這一戰比之前更為慘烈,浣月在城牆上看著到處血肉橫飛,心裏已經不能完全用震驚來形容了。怪不得從戰場上下來的人,好多最後都患上了心理疾病或者自殺。
淩晨,周國士兵又一次打退了南薑國的不知道多少次進攻。軍需官安排士兵們下去撿一些兵器和剪矢。浣月看著他們將染了血的剪一根根從屍體上拔出來時,心裏忍不住難過。
這些天經曆的多了,看著血她也不覺得眩暈或者難過了。心裏越來越麻木。
她和永寧也下了城樓,幫士兵們一起掩埋屍體。在這裏,也沒人再去看重她們的公主身份。隻要能好好活下去,是所有的目的。
突然,眼睛看到一具熟悉的,年輕的屍體。那是一個不過十來歲的小孩子,致命的一箭在胸口上。身上還有六七處其他的傷口,身上的戰袍已經被血染的分不清楚顏色。浣月還記得,剛來時,那孩子還幫她和太子哥哥通傳過消息。
如果放在現代社會,那可能也隻是個小學生或者初中生的樣子。那曾經是個乖巧可愛的小孩子。有次永寧還跟他開玩笑,說是等戰爭結束了,就幫他找指門好親事。說的小孩子當時麵紅耳赤的掩麵遁走。逗得浣月在後麵忍不住捧腹大笑。從來沒想到,永寧還有這麼幽默的一麵。
這麼年幼的生命,就這麼靜靜地去了。屍體太多,浣月也來不及替他修飾下遺容,隻能和其他活著的士兵一起,挖了個深坑,將這些人掩埋了。
淩晨開始掩埋屍體,等做完這一切時,天已經徹底放晴了。
山穀中鋪滿淡淡的陽光。銀白世界中唯林梢隱隱現出一抹青黛,這種水墨神韻多少會勾起一些詩意。可浣月和永寧此刻卻再也無心欣賞這一份美景。
浣月縮著肩,眼神空洞地盯著眼前的一切。永寧從袖子裏麵拿出一個桔子,剝了皮,分了一半給她。
浣月默然無語地接過,連著桔皮的絲一塊吞了進去。
“這天真藍。”浣月的聲音很溫柔,很淡。
永寧盯著天空看了看,隻覺得陽光有些刺眼。“楓兒,你要是有別的地方可去,就走吧。在這裏,隻有死路一條。強撐一日,也不過多活一日罷了。”
浣月眼中飛快掠過一絲驚訝,慢慢說道,“姐姐,現在兩軍交戰,各有勝負。為什麼一定會想著我們周國會輸呢?”
永寧沒有回答,隻是看了看天,然後皺了皺眉,疲憊地說道,“好幾天沒合眼了,太困了,我去睡一覺。”
抬起頭,太陽光越發的讓人覺得刺眼。浣月突然覺得身後有了不同尋常的腳步聲。她這些年來從小習武,這點耳力勁還是有的。
她握了握手中的長劍,正想回頭,卻不想後麵的人速度極快,眨眼間已經欺到她身後。她還沒來得及出劍,便覺得頸上一痛,眼前一黑,整個人便昏了過去。
浣月醒來時,身下一片冰涼。她觸手摸了摸,自己正躺在一塊青石板上。石室中隻點著一盞燈,大而空曠。她站起身來,走了走,沒幾步便走到了近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