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周國治周,不用像南薑國歲歲納貢。這樣對周國的百姓來說,大概是最好的歸宿了。”浣月擔心像太子的傲氣,不能訥言,便又加了一句道。
太子點了點頭,說道,“父皇殉國,身為皇子,現在都城被占,我卻有心無力。母妃也下落不明。其實,楓兒,你不應該回來,攪這趟渾水的。你若是卷了進來,將來周國不論是勝是敗,你在那裏的身份都會很尷尬。”
“哥哥,你現在莫替我擔心,隻要這場戰爭能打贏,是戰是和,就全憑你一念之間了。”
太子殿下隻覺得掌手一痛,手中的指甲盡數折斷。他看著浣月燭光下的笑臉,心中一痛,這個傻妹妹,她現在根本不知道,這場戰爭,不論是贏是敗,結局是不可避免的。
螳臂當車,也不能阻擋住南薑國一統天下的步伐,他們遇到的對手,不是別人,是李承宣,是上官星辰。這兩人聯手,天下罕有敵手。浣月被自己保護的太好了,她隻看到上官星辰溫情脈脈的一麵,卻不曉得,在戰場中,他是怎麼樣可怕的對手。
傾力一戰,所求的不過是皇族的尊嚴,和周國人的尊嚴。既然不能有尊嚴的活著,那他隻能選擇有尊嚴的死去。隻是希望稚齡的瑞兒,能和她的母親一般活下去。忘了曾經的身份,忘的國仇家恨,像個普通人一般,活下去。
這些話,他卡在喉嚨裏,卻沒法子說給這個妹妹聽。
空氣中一時有些難捱的沉寂。
太子突然抬眸,眼底宛如冰霜,“楓兒,若是一旦開戰,我護送人送你突圍出去,你回孔雀國吧。”
浣月愣了一愣,道,“大哥,我不怕的,我專程來這裏,怎麼會要棄你們而去呢。”
太子身子僵了一僵,指節泛白,他抬起手疲憊地說道,“馮老將軍已經下令,若是南薑國一旦破城,便縱火焚城,這軍藥庫裏麵,屯積了大量的烈性火藥,到時候,城中不論是南薑國還是周國子民,將會無一人幸免。”
“大哥!”浣月由於過分驚愕,一把掐住了太子的胳膊,指尖隔著衣服深入肉裏。她駭然地望著他,半天不能語。
半響,她才訥訥地說道,“哥哥,你要全城的無辜百姓都陪葬麼?”
太子與她凜然對視,半響才緩緩說道,“我知道妹妹心軟,但戰爭殘酷的地方就在於這裏。城在人在,城亡人亡,隻有這樣,才能全城同心,放手一搏。”他玄色長衫在風中微微輕擺,眼底的寒意讓人心驚。
太子哥哥終是變了,那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終於成長為敢於殺伐決斷的男子。人終要長大,浣月想,自己是不是也變了,從和平時代長大的女子,去見識戰爭的殘酷,殺戮見的多了,人心,便總會變得薄涼吧。
甘州的夜風比孔雀國的要淩厲,臘月的夜,寒風入衣刺骨,吹亂了浣月額角的發絲。太子凝神思索了半天,像是下定了決心般,緩緩說道,“楓兒,甘州守不了太長時間,若是開戰,到時候我命人送你突圍出去。你還小,也有去處。你已經是皇室嫁出去的姑娘,沒必要再跟著我們一起陪葬。”
浣月坐在帳中,看了看帳外遠處天空中燦爛的星河,微微歎息道,“等到甘州開戰了,不知道這裏會變成什麼樣子。萬裏良田和軍營,大約戰後都成了一片焦土。”
太子默然片刻,才說道,“南薑國已經在甘州城外屯兵多日,圍而不攻,就是想困住我們,斷我軍糧草。現在甘州城府加上當地鄉紳百姓捐贈的糧草,倒是可供城中再支撐月餘。他們忘了,甘州這裏,是軍戶極多。放下武器是民,拿起武器便是兵士。
父皇以身殉國時,我也理應隨他而去。我苟且活下來,就是想痛痛快快地和他們戰一場,這才無愧於一個皇族男兒的榮譽。”
浣月心中黯然,她知道再勸說也是無益,隻是歎道,“不知道母妃現在一切是否安好……依她的性子,我們……我們以後大約再也很難見到她了。”
提到母妃,太子心中也是一痛,蹙眉道,“天意如此,你也別太難過了。”
浣月心中有一絲惶惑,母妃是上官星辰派人送去周國的,他會眼睜睜地看著母妃殉情嗎?
“母妃心意已決,我們也隻能……母妃願意在九泉之下陪著父皇,就像我願在甘州之戰中陪著你們一樣。”浣月淡淡笑著說道。
“胡鬧!我們男子打仗,要你一個弱女子留在甘州添亂?”太子語聲突然拔高,聲音中隱含著怒氣,朝浣月脫口道,“萬萬不可!我不同意”。
夜色下,他一雙劍眉飛揚,滿目焦灼關切。
浣月心中一暖,這是一個哥哥對妹妹滿含關切的目光。隻聽太子急急道,“甘州之戰一觸即發,這兩天南薑國已經將甘州團團圍住,便是隻鳥兒,也被射得幹幹淨淨,半點消息也傳不出去。若不是如此,我早讓人送你出城了。
你和永寧不同,你已出嫁,你還有更好的生活等著你。而永寧,她卻是無處可去。……算了,無論如何,我不能讓你涉險。”
浣月側轉身,避開他關切的目光,隻是輕聲說道,“大哥你偏心,永寧姐姐可以,我也就可以。”
太子知她心性,歎了口氣道,將她輕輕擁在懷中,道,“我知道你不是任性的孩子,但這一戰,不論勝負,我都很難活下去。你是我的妹妹,我護不住你,隻是希望你能遠離這一切,我的苦心,你可明白?”
浣月的額頭緊貼著他的下巴,他們兄妹成年後,第一次貼的這樣近。兩人一時相對無語,惟覺夜風吹得衣袂翻飛。
馮將軍自從得知南薑國圍城之外,便下令封閉四麵城門。這個時代,幾乎各國的邊防重地,城牆外都有道護城河,作為天然屏障。河中的吊橋已被收起,南薑國除非強攻,倒是一時無法接近城中。或者說,他們也許一開始就沒打算攻城,隻是圍而不攻。
甘州城中,軍民都已經進入了備戰狀態。各個城門都有重兵把守,不準任何人從城中出入。一連好幾天過去了,南薑國隻在城外安營紮寨,領兵操練,並無大的攻城陣勢,饒是如此,城中也不敢有任何的掉以輕心。天色晴好時,依稀可以看見護城河外的營帳中飄揚的戰旗。
城外風雲詭譎,城內人心惶惶。
百姓忙於屯糧避戰,城中米價上漲,貧民哀告無門。甘州多年未經戰事,城守府庫中所存儲的糧草很久都未曾清點,竟然有許多已經黴壞變質。浣月聽聞帳中士兵歎息,心裏也是一陣茫然。天都不助周國。父皇治下嚴謹,這關鍵的時候,城守府居然會出這種岔子。糧草的價值,在這時候,與許多士兵的性命攸息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