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明確實不知道該生什麼氣,是怨懟談月,還是憎恨似風?其實他心中明白,談月對皇帝是動了真心,然而卻被狠狠辜負了,甚至原本應該開心的骨肉變成了讓她難堪的證據,所以言明並不怨懟談月,最多是遺憾。似風更是如此,從一開始與黑白公子的相遇就是似風幫她較多,而後的似風也不曾虧欠他什麼,反倒言明還欠了他一命,與似風之間的恩怨,言明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怎麼解開,倒也應了似風的一句話,從來不曾為敵,最多也就是袖手旁觀罷了。
似風心中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情緒蔓延,他幾乎忍不住要脫口而出質問,卻連自己也不知道該質問些什麼,隻麵色不變的閉口不言。
兩人都沉默了下來,還是言明先開了口,打破了沉默,道:“其實,手裏多幾個倚仗,終歸是好的,以前的黑白公子我便略知一二,如今知道是你,也是服氣。”言明心想這話題怎麼拐到這兒來了,剛琢磨如何把話題回到正路上就見似風彎起嘴角,很是樂嗬的模樣。
這樣的似風,帶著言明從來沒有見過的一種淩厲,微微偏過頭,負手而立望著遠方,仿佛這一刻天地也變成了襯托,言明的神情閃過一絲恍惚。
“你接下去如何打算呢?”
似風對言明說著話,一字未提交易,卻比交易還要磨人。
言明除了留下諾之外,其他人都退至一旁,而諾也是有意無意的退開幾步,隻留下淡淡說話的兩人,麵容神情都猜不出個所以然來。
言明看了眼垂目不言的諾,一笑,言歸正傳道:“我知道門主一諾千金,答應了的,從不食言。”
似風抿了抿嘴唇,眉頭微皺,言明卻不在意的彎起嘴角:“之前在番外,紛擾太多,門主幾次相助言明也沒有回報,今日知曉了門主所需,便也借花獻佛,隻換門主一諾。”
“什麼?”言明很少這麼冠冕堂皇的講話,似風有種不是很好的預感。
言明靜靜道:“我有‘聽風’。”
這是她最大的依仗。
“‘續魂’與‘執手’都已在門主手上,如今隻欠‘聽風’不是嗎?”言明半垂下眸子。
“你想換取什麼?”
“門主身上的蠱毒,我問過爺爺與容兒,隻需要三寶齊聚便能脫胎換骨,洗髓易血,此後門主脫離苦惱,功力更上一層。”
似風沒有吃驚,隻是定定的看著言明:“你早就計劃好了?”
“是。”不過是見到諾的時候才想到的罷了,隻是卻沒有必要說。
“……直接說吧。”
“龍清,今日你可要記得門主的話,也算是他對你的諾言了。”言明走到諾麵前,飛快的低語了一句,龍清驚訝的抬頭看重新走回似風身邊的她,言明昏迷良久,而此時肩頭更是染血,灰白的發更顯的憔悴,然而兩人並肩而立卻是無比的融洽,隔著三步,自然而然的將兩人不怎麼融洽的話停在耳中。
“似風也隻是借用‘三寶’一用,用完了自然會歸還是不是?”言明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清朗的話語,不說琴聖,就是容兒都聽到了。
“是。”
“既然歸還,自然有個期限是不是?”
“是!”依舊一個是字,似風看著言明,不等她接著問,主動說出:“我蠱毒清除後一個月內送交言明,你還回去也好,留下也罷。”
言明忍不住一笑:“我要它做什麼,便請門主送回不夜城吧,物歸原主。”說著也不等他拒絕,便向諾道:“龍清,你可信門主的話?讓我將‘聽風’交給門主?”
“門主的話,龍清自然是相信的,今日在場之人也都聽見了,龍清怎會阻止言明,‘聽風’交予誰,言明做主便是,龍清也不逗留了,告辭。”
“龍清。”言明忽然開口阻止:“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還未想過。”
“魚穀之南有低穀,那兒風景甚佳,龍清若是沒有想去的地方,便去那兒轉轉吧,一路順風。”
“……好。”躑躅片刻,諾還是轉身離開了。
月清留下原本就是為了諾,此時看了一眼言明,追上諾一起離去,係歡對她不放心,怕她又惹出什麼幺蛾子,也想跟上去,但是卻被琴聖一個眼神阻止了……琴聖一直注意著言明,看到她此時駐步崖邊,心中升起強烈地不安。
一行人距離言明他們所在不遠的地方,隻是不知道為何若是兩人壓低了聲音,他們是一個字也聽不到。
言明向前走了幾步,滾滾江水流逝越發清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鬆了口氣,此時隻覺得流水的聲音更響,言明伸手按在之前被月清刺入的肩頭,包紮好的傷口染了一手的血,她卻隻是隨意笑道:“‘聽風’染血方能摘除,而我交換的要求隻有一個。”
似風靜靜傾聽。
不知道是不是曾經落入過護城河的原因,還是傷口裂開,言明已經是麵色雪白,卻依舊笑吟吟的,漆黑的眸子望著似風,眼波卻似滾滾江水,夾雜了太多的複雜:“我身邊之人雖然身有所長,然而江湖險惡,容言營的少年們大多年幼,平時我留心護著,不會出什麼差錯,而容兒與不歸,雖然都能自保,然而江湖風險防不慎防,我爺爺年歲漸長,九重山之事瑣碎,隻望他日似風可以看在今日,危難之時扶持一二。”
言明沒說一句,似風眉頭便緊上一分,待言明說完,似風忽然狂笑起來,笑了好一會兒,他才停下來道:“好,好……原來我方知曉,四年時間,不過是換取言明一個托付。”
他們相知了四年!相識卻連似風也不記得了,久仰彼此的大名,而今的卻是這麼一番糾纏。
似風轉過頭來,目光如炬,掃了站在遠處的人一圈,最後停在言明身上:“你今日托付,如何知道我一定答應,我答應了,別人又需不需要?言明,你這一生,就敗在一個‘情’字上了。”心頭陡然生出一股無法言語無法抑製的悵然之感。
言明深吸一口氣,望著腳下江水,心底散發著寒意,最後望著遠處的人群,聲音懇切道:“言明許定:一生一世一雙人,原想拖著病體殘軀熬過此生,然而曾經滄海難為水,終究是,熬不下去了。”言明說著,麵上帶著淺淺笑意。
他掩飾得極好,除了近處的似風,沒有一個人能看得出來他此刻已無生存意念。
似風掀了掀眉毛道:“我認識的言明,不會求死。”
言明轉身看著他,身後便是滾滾江水,看著似風的目光有些複雜,又有些許茫然,但最終還是歸於一笑:“人世間有千百種的人,便有千百種的劫,今日是言明的劫,若是能夠活下去,言明便忘了昔日種種,若是……也算是求仁得仁。”
似風一直不能肯定言明對自己的影響,他素來就是一個十分理智的人,當年的白天對之產生了不該有的悸動後,便決絕的選擇離開,縱然是蠱毒,也難以勉強他半分,他依舊從容、依舊灑脫,雖然身子敗落下去,可是從未退過一絲一毫。
似風知道情字最易讓人迷亂,失去理智,而他正是最不能被迷亂失去理智的人,所以如果當真對言明起了不該起的心思,那麼依他的作法也是毫不猶豫的揮劍斬情絲,甚至讓言明見到秦顏也多少有他的謀劃在內。
可是如今看著飛向自己夢寐以求的‘聽風’,他的心裏卻是一片空白。
他知道言明要做什麼,下意識的追出一步,卻生生停下了腳步。
言明柔了目光,似風卻是目光一黯,眼睜睜的看著他退後一步。
言明笑的更加燦爛了:“我不後悔,縱然是錯,錯也無悔。”
他不會忘了秦顏,也不知道對似風究竟是何種感覺,所以,用生命來償吧。
似風眼中一瞬間掠過種種情緒錯愕、感動、溫柔,想要開口,體內忽然一陣翻天覆地的疼痛,痛的他一個踉蹌站立不穩,生生看著言明張開雙臂,笑著墜落。
一口血猛地吐出,那種深深的難過,不舍。“不要”兩個字含著血,隱在暗處的小火龍和淩世子飛身趕過來,同時過來的還有琴聖、不歸、潭伯等在場所有會武功的、不會武功的人同時出手。
到了崖邊也同時住手,因為言明決絕一笑,月清的匕首頃刻間已經橫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言明一心求死,無人能救。
翻天覆地的改變不過隻是幾個眨眼,言明最後一眼中,所有的點交織成線,在那一刹那,清清楚楚的明白了,原來啊,隻有經曆生死,方知……微笑的閉上眼,沒有呼喊大叫,隻是帶著微笑的接收江水的淹沒,這是她的選擇,最後的最後,她嘴角綻放的依舊是笑容:一生一世一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