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顏一隻手按著胸口,那裏沒有心跳,卻有言明,另外一隻手仔細的摩挲著大紅的喜服,有人拿走了一套,可是他動不了。
“我美嗎?”有人問他,可惜不是言明。
“我說過,再見便是不死不休的……”可是你卻不能等等我……姑射溫柔的滑過秦顏的眉梢,飛揚的眉如同這個人一樣的傲然飛揚。
終是等到了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喜服,可是他卻再也等不了言明了。
在這一刹那,秦顏看到了自己和言明穿著大紅的喜服,父母親和琴聖坐在高堂之上,兩旁是一張張歡笑的麵龐,耳邊是震耳的鑼鼓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很短,或許很漫長,他聽到了火焰燃燒的聲音,他看到了言明奔跑過來,秦顏最後望著的,是言明在藍天下走向自己。
言明啊……
娘子……
伴隨言明的除了一陣天旋地轉的還有徹骨的寒意,整個人像是掉進了冰窟裏,言明腳下一個踉蹌,努力睜大眼,卻隻是一片黑暗,琴聖嚇了一跳,趕緊扶住她,好一會言明才恢複,死死看著手上的執手,心裏像是有什麼被生生挖去了。
言明看著百步遠的家門,猛地拔腿就跑。
火焰卻越來越高,門口已經聚集了一群人,有左右的鄰居,有容言營的身影,言明的目光卻隻看到門口兩人穿著紅衣的男女,那是西頭寡婦的針線繡腳,是剛剛鄉長親手交給秦顏的盒子,盒子是小寶母親親手雕刻的鳳冠。
這是他們來這兒的第一個月,還有十五天就是他們成親的日子,這是那一天兩人會穿上的。言明想著,他想那一天想了四年又六個月,還有十五天就可以了。
秦顏一身紅衣的閉上了眼睛,紅衣紅火下更加襯托了他慘白的麵色。
“言明,他是我的,隻能是我的,隻有我才是他的妻,黃泉路上與他執手的,隻有我姑射。”姑射一身鳳冠霞帔,死死抱著秦顏,身後的大火已經燃燒了衣角,可是她沒有發現,隻是抱著秦顏。
“為什麼,為什麼你寧願讓心變暖,寧願灰飛煙滅也要離開,你知不知道,隻有我才能守著你啊,照顧你啊!”姑射緊緊抱著秦顏,最後看了一眼言明:“我要你看著我和他離開。”說罷,抱著秦顏往後走進了火海,爆炸聲響起。
“姑射身上綁了炸藥,沒有人敢動她。”容兒紅著眼睛走過來。
言明看著染紅了半邊天的火,心裏仿佛一下子就空了。
空落落的,什麼也沒有。
孩子們哭著喊“夫子”。鄉親們試圖將火澆滅,安慰聲,勸解聲,什麼也沒有了,言明什麼也沒有聽到。
直到住了一個月的小院化為灰燼,直到鄉親們在院門口立下了一塊秦顏之墓的碑。言明一直看著,死死的看著,一直看著,知道天地一片漆黑,什麼也不知道。
“你已經得到了,秦顏用執手與我交換你們的天高海闊,我一直跟著你們,直到秦顏灰飛煙滅之前,將執手給我。”
“活死人中人,一旦心變暖,血液流淌,那麼就是灰飛煙滅的時候。”
“故香與月七聯手燒毀了活死人墓的食人樹,而你……”
水色要殺言明,是為了自己和柳笛的孩子,柳笛擋住了致命的一擊,告訴她孩子早已經死了,水色也死了。這些事言明知道的,可是言明不知道的是那天染紅了半邊天的大火,食人樹的燒毀,桑青殺了自己的母親故香,故香死前將續魂交給似風,要他一個保護桑青的約定,蘇臨川抱著故香一起死在火海。
這是他計劃之內的,又是他計劃之外的,可是言明不想知道了,故香、姑射、桑青、凰禮、老實、談月、楚仙、係歡、諸葛廣、容兒、不歸、似風,所有的所有他都不想知道了,每個人都有屬於各自的驚心動魄,各自的牽腸掛肚,各自的放不下,可是屬於他言明的已經長久的埋在了這個化為了灰燼的院子,連同他在這裏的生活一起燒毀。
言明緩緩睜開眼,在沸騰的嘈雜裏,他隻看見前方負袖而立的秦顏,一身大紅喜服,拿著鳳冠霞帔,笑著道:“言明,你答應我的,活下去,成為我的妻。”
言明靜靜的看著,眼前是一隻燒焦了的女泥娃娃,正眯著眼懶散的望著他,眼底一片死寂。
天地也是一片死寂。
“容兒……”言明揚起蒼白的唇角,露出一道微笑,很淺很淺的一個笑,與以往言明溫和的笑容沒有什麼不同,容兒卻被嚇到了。
言明沒有穿上鳳冠霞帔,他不習慣女裝的長裙廣袖,秦顏向來比言明還要了解他,所以隻是說了想要在成親的時候,第一個看到言明的鳳冠霞帔,言明曾經偷偷的給自己描紅妝,曾經偷偷的試過一次,很怪很變扭的感覺。
如今的言明依舊是一身夫子的文士衫,很奇妙的是,她醒來的日子,原先應該是他們成親的日子,沒有了新郎官,還要什麼新娘子呢?
鄉長看著這個昏迷了十幾天,便憔悴的認不出來的夫子,歎息的領著大夥一個一個的給秦大夫的墓碑上了香,每一個孩子都被父母親帶著,就怕說錯話,傷害了這個憔悴的夫子。
百八十人一個一個恭謹的上了香,一人一株,願死者能往永生。秦顏和言明沒有為小鎮驚天動地的辦事,甚至可以說是短短的一個月,三十天,可是所有人都接納了這對溫和善良的夫妻,雨天他們會幫著大夥照顧好孩子,雨傘就有三十多把,教導他們的孩子個個成了父母的貼心棉襖,也有活躍的,鬧事的小霸王,都被這個溫溫和和的夫子,客客氣氣的收服了,看病是秦大夫比管事做的還要多的,哪家要用,有些時候,還會告訴他們自己識別一些草藥,身體好了,孩子孝順了,日子也就美滋滋的了,可惜還沒喝上一杯喜酒,給上一句祝福,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言明一直都站在三步之外站著,有些人會安慰幾句,孩子大多是軟軟的喚上一聲夫子,最後夕陽西下,鄉長歎息著讓大夥都回家,散了,人才走了。
直到除了身邊人之外,言明才走過去,一步,兩步,三步,隻有三步,卻是一個墳裏,一個墓外。
言明的腳步沉重而拖遝,仿佛每走一步便是跨過千山走過萬水,每走一步,仿佛是要越過黃泉路,走到三生河畔,比踩踏著荊棘刀尖更要痛,比步步血蓮還要苦。
琴聖、容兒、不歸以及身後的容言營少年們一直都默默的站在言明身後,靜靜的陪著。
每一次,他們終於走到彼此麵前,眼對著眼,手牽著手,明明彼此你情我願,然而總是被這樣那樣的原因隔開。
隻能互相凝望著,不說話也能知道的默契,不知道一個黃泉一個碧落能不能相知?
言明發不出一點聲音,眼淚似乎幹涸了。
明明痛的發慌。
還記得秦顏牽了自己的手,手心的紋絡疊著紋絡,手指纏著手指,每一天都會這樣牽著,扯著,而後一個道:“等我回家。”
一個說:“在家等你。”
言明感覺自己的生命在以一種流水般的速度從破了的水缸裏流出去。
一個月,三十天,三百六十個時辰秦顏啊,如果我們把一個時辰當成一天,我們就過了一年,如果我們把一天當做一年,那麼我們過了三十年。
言明昏睡了十四天,每日隻能用人參吊著一口氣,瘦骨嶙峋,顴骨高高突起,下頜尖削,原本的一頭烏黑的青絲,夾雜了數不清的白發。
每一日都會變多,一開始容兒還會又急又怒的一根根的剪掉,最後看著滿頭花白的發,比琴聖的還要白了,隻能抱著那些白發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