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章早笑了起來,說,你有沒有發現我們學校有一個現象,專科的管著本科的,沒文化的管著有文化的。你看我們係裏,係書記,副書記,辦公室主任,實驗室主任,教研室主任,團總支書記,哪個不是專科生?
是啊,小芳接過去說,他們不能上講台,不能搞業務,隻有一心一意走政道了,走不成政道的,隻有打打撲克拉拉關係了,除此以外,他們還能幹什麼呢?
是啊,章早琢磨著,說,奇怪了,啊,專科和本科,說起來高考隻差那麼幾十分,可差別怎麼會這麼大?簡直就是兩種生活態度啊。
不過他們那種態度也沒什麼不好,一輩子輕鬆自在,不像我們,活得太累。
說的也有道理,章早思忖著,有個哲人說過,真正的智者是快樂的……
13
教室裏麵的那些專科生,趁監考教師說悄悄話的時機,動靜是越來越大了。有的甚至將考卷公開地傳來傳去。
章早看著他們,表麵無動於衷,心裏卻在想,如果我這時走上去捉住誰——從理論上說——誰就要倒大黴了:按學校規定,考試作弊情節嚴重者,開除學籍,最輕的也要降一級留校察看。
不過,這樣的規定似乎從來就沒有實行過。像這樣的一所地方高職大專,學生多為本地人,一旦出了什麼事,說情者便會蜂擁而至。話說回來,開除一個學生,對學校也沒有什麼好處,相反,多多少少還會損失一筆錢。你可以這麼想:假如你把學生都開除光了,學校不賺誰的錢呢?這麼一想,你就容易想通了。
事實上,每次抓作弊,倒黴的總是兩方麵——被抓的學生,和抓人的老師。可以說是兩敗俱傷。而好處都便宜了那些掌權者。大家這樣想通了以後,這種事一般來說隻有傻瓜才會去做了。
但章早知道:不管你做什麼,或者不做什麼,都改變不了現實——這些學生總會及格、總會畢業,有門路的決會找到好的工作。往往越是差生,越是有個好的爸爸,將來在社會上說不定混得越得意。
12
這裏監考一結束,那邊在工會上參加撲克牌比賽的老師也回來了。十多個人,男男女女,一路浩浩蕩蕩、咋咋呼呼的,毫不快樂。其中黨衛軍的聲音最大,盡管結結巴巴的口齒不清,但語調卻無比自豪:
“其他係的一見我們,就像老鼠見了貓,嚇得屁滾尿流,剩下的被我們打得落花流水,最後,整個工會會議室隻剩下我們係的人在打,前四名都被我們係包了!……”
黨衛軍是係裏出名的牌迷之一,人家說,他就是靠打牌密切聯係領導,當上實驗室主任的。黨衛軍當然是他的一個外號。他還有個外號,也是和打牌有關的,叫“癮大水平簍”。有了後麵這個外號,章早覺得事情才比較正常,因為黨衛軍是一個連一句囫圇話都說不周全的人,他能把牌打好了,那才叫怪呢。
在化工係牌風盛行的初期,老師們上課時間不敢公開在辦公室打,而黨衛軍的化學實驗室就成了一個隱蔽的好去處,盡管那裏氣味難聞。後來黨衛軍做了實驗室主任,立馬為自己搞了一間主任辦公室,其實說穿了就是一個精致的牌室──這個辦公室上課時間能打牌,其他辦公室為什麼不能打呢?於是,長期禁錮人們思想的舊觀念被打破,化工係的牌火就這樣星火燎原了,化工係的老師“打撲克成癮”就這樣全校聞名了。
不久前的一天下午,不知是誰,以學生代表的名義給校長打了個舉報電話,說化工係現在至少有三個辦公室的老師在打撲克,嚴重敗壞了教學風氣,要求校長立刻來查處。結果校長真的帶人來了,把化工係搞了個灰頭土臉。當時係領導隻有個姓餘的副主任在場,而且正親自擔任牌桌主力,於是校長把他請到了校長辦公室談話,具體談了什麼外人不得而知,但化工係的牌火就這樣不幸被暫時撲滅了。
後來有人把懷疑對象集中到了章早、小芳和習利幾個老師身上——因為他們從來不在學校裏打牌,而且對此有嗤之以鼻的意思。比如章早就公開說過這樣的話:打八十分是弱智玩的。
也有人懷疑是吳常吳副書記幹的。因為自從係書記病倒之後,係裏一把手的競爭便一直在地下緊張激烈地進行著,或者像人們說的打太極拳,外鬆內緊。吳副書記是書記一手培養提拔的,而餘副主任是作為非黨幹部由上麵配置的(他有個不太雅的外號,叫聾子的耳朵)。書記沒有病倒之前,係裏的力量對比至少是2:1,餘副主任在幾次拚爭之後,終於承認了現實,那就是:自己確實無法分得哪怕是審批一分錢的權力,於是他的情緒就日漸消沉下來,開始注意與群眾打成一片了(也有人說他是破罐子破摔)。餘副主任與群眾打成一片的主要表現在兩方麵,一是多說些他認為的幽默話,二是多和群眾一起打牌──這就和當年的嵇康打鐵一樣──你看,我都打鐵了,我都癱到底了,都沒出息到這地步了,你還和我計較什麼?當然,餘副主任的打牌,藏有一種消極反抗的意思在裏麵:我不能做個有用的人,做個無用的人總可以吧?下麵愛打牌的群眾見主任帶頭打牌,思想就更加解放了,心裏也就更加沒有什麼顧慮了。
因此,從這個角度看,化工係的牌風很難說不是餘副主任一手煽動起來的。
對這一點,英明的書記當然是看得出來的,但考慮到餘副主任不惜自毀自己的形象,與自殺沒有本質的區別,也就放他一條生路,不痛打落水狗了。從表麵上看,他們的關係還嘻嘻哈哈挺融洽的呢。
黨衛軍見章早向他走過來,以為是要他做英模報告,便當仁不讓地扯開嗓門宣講起來:
“其他係的一見我們,就像老鼠見了貓,嚇得屁滾尿流,剩下的被我們打得落花流水,最後,整個工會會議室隻剩下我們係的人在打,前四名都被我們係包了!……”
兩個人明明離這麼近,他卻依然那麼大聲,唾沫星像雨一樣濺到了章早臉上。當著他的麵,章早又實在不好意思抬手去擦。
——哎,你段話裏有兩個成語用得太好了:一個是屁滾尿流,一個是落花流水。
黨衛軍聽了更加樂不可支,隻顧咧著一張大嘴傻笑。他笑的時候嘴角那兒不時會泄漏出一點哈垃子,好在每次一泄漏出來,他就及時用手背將其揩掉了。
章早的後半段話實在沒有勇氣說出來:這兩個成語經你這麼一說,就更顯得你弱智到家了。
好容易等到一個空隙,章早連忙像一根針似地插.進去,問他昨天到收發室拿信的時候,有沒有看見兩本雜誌?
雜技?什麼雜技?黨衛軍像被人打了一棍似的,嘴張成了一個O字,愣在那兒。
雜誌,就是,書,就是,刊物……章早一時也不會解釋這個名詞了,隻好將那兩隻被撕壞的大信封舉到他眼前,給他看。
黨衛軍一看見破信封,臉上就掩飾不住地掠過一絲壞笑,嘴裏卻說,不清楚,不清楚,記不得了,記不得了……
黨衛軍的“腦子不好”是全係有名的。前一陣子,省裏一個檢查團到學校來檢查工作,查到黨衛軍的化學實驗室,要求查看一下保險櫃裏的貴重藥品。可黨衛軍已將保險櫃的密碼忘得一幹二淨。他裝模作樣地將門上的那個旋鈕旋來旋去,旋了足有二十分鍾,保險櫃還是巋然不動。檢查團團長並沒有知難而退,說這個保險櫃一定要看。最後沒有辦法,學校緊急調用了校辦工廠的鉗工、機修工和電焊工,花了兩個多小時,才將保險櫃化整為零。當然,裏麵的貴重藥品也成了一堆垃圾。
11
因為要利用中午時間排練“大齊唱”,午飯係裏就統一叫了盒飯。
下午2點就要上台了,“大齊唱”還沒有“齊”過一次呢。
但大家一點都不著急。盒飯送到的時候,幾間辦公室裏早擺起了幾張牌桌。一部分人吃盒飯,另一部分人打老K,輪班作業,分秒必爭,真是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大夥兒圍在一起,一副親密無間的樣子,不時爆發出一陣陣喧嘩與騷動,歡聲與笑語,打情與罵俏,此起彼伏,其樂融融……
章早看了這一幕,簡直要被這幅“世紀末忘憂圖”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