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倒計時
21
按照學校的工作日程表,12.31.這天上午章早有一場監考,然後中午要在係裏練唱歌(下午就要上台),然後晚上,係裏全體教師還要集體去吃火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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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今年的最後一天就要這樣賣給學校,章早就沮喪得不行。他很想反抗一下,但很快又放棄了這個念頭——不服從單位的工作安排,你有什麼重要的事嗎,好像沒有;那你有什麼其他更好的安排嗎,好像也沒有。話說回來,唱唱歌,上上台,吃吃飯,喝喝酒,這樣跨世紀,內容不也挺豐富的嗎。但章早總覺得心裏空洞洞的,像缺了點什麼。
從理論上說,像跨世紀這樣重大的節日,應該要過得有點意義,至少要來點浪漫,過得別出心裁,才有點意思。
章早不是沒有這樣想過。章早很早就在設計這一天了。但家人吧,除了圍在一起吃喝,似乎就沒有別的共同語言。情人呢,似乎倒是有一個,但屬於不鹹不淡的那種,或者說,屬於可以共度無聊時光的那種,一到節日什麼的,她就忙得在電話裏說不上三句話了。那麼朋友呢,當然也是有的,但要找一個特別知心、特想呆在一起的,有嗎?……
這麼一梳理,章早就更加沮喪得不行。那還不如去學校混混呢。他想。
19
由於平時不坐班,這天上午,章早在床上賴到八點一刻才不得不勉強起來。還有一個由於:他平時在家和前妻兒子的作息時間是黑白顛倒的,為了不影響他們的睡眠,他一般都睡在小閣樓上。小閣樓很矮(本不是睡人的地方),十有八.九,他起床的時候,腦袋都會撞到頭頂上的水泥橫梁上。今天也沒能幸免。每次撞疼之後,他才想起:他媽的又忘了低頭了!
上午學校的監考是九點開始,且要求監考老師提前十分鍾到達考場——也就是說,經過一番如而漱洗後,留給章早的時間已不足二十分鍾了。
——他媽的不讓不去,遲點去總可以吧?
章早這樣想著,一邊還是加快了手上的動作。他先衝了一杯奶粉,再從食品櫥裏找出幾快餅幹,這就是他的早餐了。
章早看了一眼窗外,外麵的天陰冷陰冷的,天氣預報有小到中雪。那麼,穿什麼衣服?帶雨衣,還是帶傘?……
18
這天上午,章早趕到學校時,正好聽見考試的鈴聲響起。等他氣喘籲籲趕到教室時,見他的搭檔小芳老師已經將卷子發了下去。
17
教室的後半部分稀稀拉拉地坐著幾個學生。章早目估了一下,不會超過10個。一個班的學生分坐兩個教室考試,到齊的話,應該有20餘人。也就是說,今天這個考場至少有10個學生缺考。對此,章早們已經見怪不怪了。
現在的學生真是夠瀟灑:你不是想用考試來難我嗎?我幹脆不來考,你能拿我怎麼樣?大不了下學期再補考吧——據說補考比較容易過,不如避重就輕,一步到位。至於幾百元錢的補考費嘛,那就是父母的事了,反正用不著自己操心的。因此說,今天來考的這幾個學生,要麼就是成績比較好,要麼就是事先打了埋伏——你看他們,放著這麼寬敞的座位不坐,卻擠擠掐掐地窩在一個角落裏,想幹什麼還不清楚麼?
發完了老頭,發完了草稿紙,監考教師基本上就沒事了——假如學生不想作弊的話,或者你監考教師不去抓學生作弊的話。為了找點事做做,也是為了防患於未然,章早把兩個成績比較好的女生從人叢中拔出來,讓她們單獨坐在教室的前排。其他,也就懶得去疏散了——因為再多的臭皮匠合在一起,也比劃不出一個諸葛亮來。隻要你搞得不過分,大家也就睜隻眼閉隻眼算了。
過了會兒,小芳主動走上前來,低聲對章早說,章老師,現在沒什麼事了,你去倒點開水,捂捂手吧。你先去,然後我再去,我們輪班。
小芳的聲音說得再小,下麵的學生也聽見了。章早壓低聲音說,好吧,那我就先去了。我主要是想看看有沒有我的信。
16
係辦公室給人的感覺是一片淩亂。到處是報紙、作業本、粉筆盒、小黑板這類東西。信件被扔得東一撮西一迭的。
章早分別從報紙堆裏、書櫥頂上、粉筆紙箱裏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幾封信和幾張明信片和賀年卡——大多是一些文學編輯或朋友寄來的。此外,他還找到兩隻大的空信封,一隻是《人民文學》的,一隻是《當代》的,而裏麵的刊物卻怎麼也找不到。
辦公室裏,有一個男教師在埋頭看報紙,一個女教師在打電話,還有兩個男教師在電腦上玩撲克片正玩得起勁——章早知道,他們和他一樣,都是實行“監考輪班製”的老師。
章早問他們,有沒有看見他的信和雜誌?他一連問了好幾遍,還將兩隻破信封舉到他們的眼皮底下。
還好,那個女教師搭了他的腔。她說,我不知道。
章早又問她,有沒有看見寧夏(係秘書,負責開信箱拿信的)?
女教師說,沒有。
她去哪兒了?
工會在舉辦撲克牌比賽,不知道寧夏去沒去。
哦。撲克牌比賽?打橋牌?寧夏會打橋牌?
女老師一聽笑倒了,章作家你真會開玩笑,橋牌有幾個人會啊,他們都是打八十分。好幾年了,每年都是我們係拿冠軍。
是這樣啊。章早說,看我們係平時那麼個練法,不拿冠軍也說不過去啊。
15
章早手上拿著幾封信回到考場,忍不住將上麵的事對小芳說了。這種事發生在大學校園裏,真是越來越沒有文化了。
小芳笑道,誰叫你那麼有文化的?
章早發狠說,下次我也把他們的信拆了,看他們管不管。
下麵的學生聽見了,都將頭抬了起來。
章早趕緊噤聲,用目光將學生的頭又壓了下去。然後示意小芳跟他到教室門口去說話兒。
小芳是係裏少數幾個能和章早說話的同事之一。小芳比章早小10歲,今年30歲不到。還沒有談對象。大家背後都叫她老姑娘。最近她剛讀完在職研究生,準備再往上讀博士。但學校不同意,說像我們這樣的高職學校,碩士就足夠了,博士是用不著也留不住的。這也是大實話。小久就曾偷偷地告訴章早,她想偷偷地去考博士,想離開這個學校。她說這個學校是個大染缸,教師也好學生也好,進來以後就被染黑了。你不黑都不行。章早覺得自己和小芳很有一些共同語言。他曾不止一次地想過,假如小芳長得漂亮一點,或者她的身材好一點,做一個紅顏知己大概還是可以的。可惜,月有陰晴陽缺,此事古難全。
監考,本來就是一件無聊的事,幸好有兩個人,可以說說話,解解悶。
章早和小芳在教室門口嘰嘰喳喳地說,教室裏的學生也趁機嘰嘰喳喳地交頭接耳,章早和小芳也懶得去管他們。
14
小芳告訴章早,說昨天吳常找她談話了。你猜他對我說什麼?他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小芳啊,你平時要注意和群眾打成一片,要注意和係裏的老師搞好關係,你不要和章早、習利他們學,獨往獨來的樣子,一上完課,一開完會,人影就沒了,他們反正就那回事了,你還年輕,你現在又是黨員,又是研究生,像這個樣子不利於你的發展。”我心裏直好笑,什麼叫和群眾打成一片,還不如說多和他們打幾局撲克;什麼叫和係裏的老師搞好關係,還不如說多給他們頭兒送點禮。你想,作為傻裏的一個負責人,有的老師上課時間關起門來甩撲克他不管,卻反過來要我向他們靠攏,你說,惡心不惡心啊?
章早聽了這番話,一時心裏很不是味兒。什麼叫“他們反正就那回事了”?我咋回事了?噢,這就蓋棺定論、判死刑了?再一想,像吳常這種俗不可耐的人,和他計較什麼呢?這種人除了吹牛拍馬當官那一套,什麼念頭也沒有,可能他很為自己爬到係副書記這樣一個位子而自豪吧?如果放到社會上,相當於正科級了,可惜的是,在大學校園裏,這樣的正科級並沒有什麼權,沒有幾個正兒八經的人在乎這個。吳常甘於敝帚自珍,倒是蠻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