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曉得我在這個地方找了多長時間?小餘大聲笑著說,天又黑,門牌號碼又看不清,我們轉了足有半個多小時了,最後還是小凡的鋼琴聲指引了我們的方向,我們還以為是哪家的音響在放那個、那個什麼德
──理查德!兒子神氣活現地.
──德性哦!我的前妻林朋一陣風似地刮了進來,立住大叫:沒得命羅,點這麼多蠟燭幹什麼?神經啊!你們曉得現在蠟燭多少錢一根?她邊說邊噗噗地吹,頓時又將寒舍吹成了一片黑暗。
從她嘴裏吹出的氣味中,我知道她又喝多了。我還是說了一句:這是小餘,這是他的女朋友小袁,來玩的。
小餘順勢叫了一聲:師娘,你辛苦了,現在才回來啊?你是裏裏外外一把手,標準的賢妻良母加女強人啊!章早老師找到你真是有福氣啊!
林朋頓時眉開眼笑:哪裏哪裏,章早老師嫌我還嫌不過來呢!
哪兒的話,剛才章早老師還在誇你呢,說你是個大忙人,大能人,裏裏外外一把手,掙錢模範,十項全能!我要小袁向你多學學,她現在是八項全能,比我強多了,但比起你還差得很遠,尤其是烹調技術,我說人家師娘那手藝,起碼可以評上個二級廚師!
林朋已經笑得合不攏嘴了──對了,你們還沒有吃飯吧?我來燒,我來燒!
……
男怕選錯行,女怕嫁錯郎
接下來,我們那兩小間可憐的小平房又被翻了個底朝天。小餘小袁也在一邊幫著我們翻(天冷了,又要換衣服了)。原來的家具被淹了,正堆在學校宿舍樓的走廊裏。家裏沒了家具,所有的東西都裝在一隻隻紙箱裏──一隻隻紙箱被搬過來搬過去打開合上再打開再合上,要找的衣服鞋子手套口罩就是不出來。這種情況往往是林朋憶苦思甜的大好時機,何況今天還有兩個熱心的聽眾──
自從我嫁給你以來,憑良心說,有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先是跟你去蘇北小縣城,住抗震棚,臉盆扣在地上當桌子,磚頭摞起來當凳子,剛說要分你房子提你當官,你偏要寫什麼狗屁文章得罪領導,小縣城呆不下去了,連滾帶爬跟你逃到水江來,在水牢裏一住就是五年──年年淹水,年年受災,關節炎頸椎病肝炎腎炎什麼病沒害過?一眨眼都四十歲的人了,越混越好了,現在連個安身之所都沒有了,跟逃荒有什麼兩樣?我算是死心了!俗話說得好:男怕選錯行,女怕嫁錯郎──我們倒好,男的選錯了行,女的又嫁錯了郎──我看我們是徹底沒戲了!我不知道你活得還有什麼滋味!
和平時一樣,我一句話都不想答理她。也不想和她說什麼。倒是小餘有心有腸熱情洋溢地跟她唱雙簧呢,什麼先苦後甜,勝似過年,我到過許多人家,沒有哪家比得上你們,你們真是天生的一對,我和小袁都羨慕死了,我們現在還沒有房子住呢,你們原來那套淹水的房子給我們住好不好?
林朋一口就答應下來:我正想找人租出去呢,你想住更好,隻是要保密,不要給他們學校曉得了,錢的事情好說,你和章早老師是朋友,你看著辦就是。
隻聽小餘信誓旦旦地保證:師娘,你放心,我姓餘的一定不會虧待你們!
後來林朋終於說累死了,困死了。她躲到裏間洗洗弄弄,先上床睡了。不到十分鍾,就有如獅的鼾聲傳出來──我知道,林朋的鼾聲一般與她喝酒的數量成正比。每天晚上,隻有當鼾聲響起時,我才會對林朋生出一絲憐憫:眼睛一睜就忙錢,從早忙到晚,忙累了眼睛一閉就打呼,那麼──她享受生活的時間在哪裏呢?
小餘閑不住,自告奮勇出去搗鼓了一陣,將電燈搗鼓亮了。他讓小袁帶著我兒子看電視(他說她就愛好看電視,已經好多天沒電視看了,怪對不起她的),他則纏著要和我下棋。我自然是樂意奉陪。自從住到這個鬼不生蛋的地方來,已經有好幾個月沒人來下棋了。人們熱愛下棋,是因為下棋的時候人們終於可以露露自己的真麵目了,可以隨心所欲地放鬆一下自己了,終於有個可供你隨意指揮、隨意發泄的對象了。
小餘一下子在盤上放了九個黑子。以前都是六個。我說讓不了這麼多,你存心想吃我的豆腐啊?他說哪裏哪裏,我才是豆腐呢。並且補充說:我是老豆腐,小袁是嫩豆腐。這句話將小袁的臉說的紅彤彤的,低在胸前。我呆呆地看著她,想,這個姑娘真他媽的真他媽的有點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