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昌也曾猶豫於要不要真實地說出自己的建議,但他沒忘記祖父曾津津樂道於改良主義,說祖宗之法雖不能隨意改變,但時移世易,不變就會退步,退步就被動甚至被人家滅掉。不過,魚死網破式的革命,不僅會樹敵太多,也會使國家陷入沒完沒了的殘酷鬥爭漩渦中。所以改良才是有利於各方的良法。
列席會議的廠負責人沒當場對龍昌的建議表態,隻嚴肅著宣布散會。與會的工人們暗自慶幸又有個不董事的人為大家當了替死鬼、
廠裏沒有炒掉龍昌,還暗暗派人去問工人們:龍昌進車間半年來究竟怎麼樣。多數人說道:
“那家夥總是最早來最晚去,後來大家幹脆就把車間的鑰匙交給他。我們也曾偷偷觀察過,發現那家夥正在琢磨那些機器,可能想做發明家的夢吧。”
結果廠裏讓龍昌去市裏參加技術培訓。幾個月以後,龍昌升了車間副主任。在車間副主任的任上,龍昌盡量尊重主任的意見,但始終鼓勵工人多鑽研些技術。有些工友說老板不會讓工人掌握全套技術,龍昌說就算隻熟練某些環節的技術,也便於穩住現在和將來的工作。因有他作榜樣,工人們操作時都多留了些心,下班後還會來跟龍昌交流經驗,龍昌也毫不保留。一些工友甚至還會到書店買點相關的技術書來看了。
對於超時加班又補貼不足的問題,工友們照舊有怨言,但龍昌不敢去跟廠裏要求,因為多數工人正是靠加班來增加收入的。龍昌隻在些輕鬆的場合下間接地建議副廠長是不是可以增加點加班工資來更加提高工人工作的積極性和創造性。副廠長有些生氣龍昌多事,但相信龍昌不隻是為了自己,沒罵他,隻反問:
“要是你當廠長,會增加工資嗎?”
“會,因為激起工人的滿意感才是工廠提高效率的保證。”
“那去哪裏找錢來發給工人?”
“改良技術,減少生產成本。”
“新技術的成本很貴呢。”
“但產量和質量更高了,工人也減少了。”
“當老板都想掙取剩餘價值,我們也不願打破行規。”
副廠長其實也想增加工資,但他也隻是個高級點的打工仔而已,不敢跟老板提工資的事,隻敢私下裏把龍昌的建議泄露出去,並說他本人是反對的。副廠長希望工人們傳開後給廠裏造成更大的壓力。隻要工人的收入提高,行政人員的荷包是不可能保持原狀的。
越來越受工人歡迎的龍昌引起了車間主任的危機感和嫉妒,多次間接地提醒他要懂得足球規矩,即不要隨便越位。龍昌表麵上說對不起,但工作時依然盡量鼓勵工友門多去琢磨生產流程的技術,多去考幾個技術牌防身。
龍昌仍然會乘著廠領導開心時建議廠裏多給幾個加班工資,因此工人們越發擁戴龍昌。車間主任別無辦法了,請人乘夜襲擊了龍昌,但機警的龍昌沒被當場打到,他邊回罵邊跑到了光亮處。襲擊者惱了,繼續追打,忘了光亮處雖沒多少路人,卻有監控器在高處盯著。
龍昌捂著傷口去廠裏和派出所報了案。恰好近來地方上的治安問題較麻煩,引起了上級的憤怒,指示要嚴打。而龍昌被打的事既不會觸動到有背景的違法者,又可以掙到些民意分。
廠保衛科和當地派出所聯合查下來,知道是車間主任在趕人。廠裏倒是見怪不怪,但事情既然鬧了出來,隻得撤掉行凶的車間主任,提上了龍昌。反正那主任也來呆了近十年了,手下的嘍囉也不少了,再留著他,也是廠裏的隱患。
榮升了的龍昌怕公開的慶賀會招人反感,本不想請客的,但又怕過分的低調會讓工友覺得不夠意思。他還沒忘記祖父龍科說過,以前有兩家人的孩子一起中了舉,窮的那家大方地殺豬請鄉親們吃喝了一頓,富有的那家卻隻殺雞請了幾個富親戚,於是就流傳下了這麼句諷刺:無錢無米也情意不淺,有錢有米卻隻啃雞屁眼。
龍昌不敢充大頭來寅吃卯糧,但還是請工友們去吃了頓豐盛的宵夜,還請大家多包涵,不要張揚出去。龍昌又記起祖父的另一句話:請客吃飯,酒菜要好,否則客人吃了也不領你的情,反而會說你小氣。
龍昌依然叫工友們多鑽研點技術,條件許可的情況下,也批工友的一點假,甚至幫個別有實際困難的工友頂班。
升上副主任時,龍昌也曾惶恐於將如何管好車間這幫來自五湖四海的弟兄,讓他們盡量為老板和自己輕鬆地創造產值。好在還記得大哥升官時祖父的教導:管人實際上是管心。人心都是肉長的,並不需要太多的溫度,隻要適當給點溫暖就夠了。當然,對人要盡量真誠。不受信任的人在世上是寸步難行的。更主要的,不要讓手下人覺得他們的收入跟你相差太大。以前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現在是不患寡而患懸殊了。
可惜大哥沒做到,那就看我的了。龍昌得意地想。從小都是大哥被表揚得多,龍昌決定也成為家裏的驕傲。
龍昌是從電話中聽到父親龍當說哥哥和姐姐出事的,當時龍昌說自己剛當上車間副主任,不便回家。龍當理解,叫龍昌不必回來,說回來也幫不了什麼,反而還可能被連帶著調查。
體諒工友的同時,龍昌也提醒他們別利用他的善解人意,說遵守規矩有利於自己一輩子。龍昌海舉例說為什麼退伍軍人容易受重用,就因為軍人能吃苦耐勞,富於毅力和紀律性。個別朋友也勸龍昌說這是個私人廠,外人根本不可能當上領導,不必那麼認真。龍昌堅持說養成好習慣,收益的永遠是自己。住小房子時不打掃衛生的人,住進大洋房後,就算請來保姆,也幹淨不起來。
但還是有不知分寸的工友想考驗龍昌的原則底線,仗著自己有點技術,平時也尊重龍昌,便找了幾次站不住腳的借口去偷懶,一次說要去接好朋友,否則失了情義;一次說要去市裏找一本專業技術書,否則考不了證;一次又說去給母親寄錢時郵局的電腦出了故障,但必須得當天寄出去,否則錯過母親的生日就要愧疚一輩子。龍昌說:
“我也重情重義,但你第一次請假時,有人看見你那天實際是去打發已不想繼續玩的女朋友,免得她老是來鬧,影響你追下一個。我也強調幹哪行就要愛哪行,但同樣有人發現你那天是在城裏玩遊戲;我也重孝義,但又很不巧,又有人發現你那天是和新女友浪漫去了。你可別說我跟蹤你,有證人證明我那些天都在廠裏,隻是你騙人沒好結果而已。我承認廠裏的製度還有不完善的地方,但被扣點錢總比失去信義和工作好吧。做人比做事更重要,做人做事都不要越過規則底線。過分寬容一兩個人的違規,就是對眾人利益的侵犯。你已請了三次假假,沒理由再怨我了。你也許認為自己不會那麼倒黴,肯定是有人告了密,但一個人被別人告一次密,可以理解為偏見,然而三次都有人發現你,你不該想想自己在工友中的口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