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七章:洋人的論文
龍學的兒子龍翻說從小遠離老家,由他們來寫族史肯定寫得不切實。龍榮的後人說族史的主人公自然是龍溪村,還是由舅公家來主筆才恰當。
見祖父的臉色越來越陰沉,龍繁想出了個既不用自己怎麼出力,又可盡量抹去因貪汙行賄留下的陰影的辦法,說要搞就搞大點,龍溪鄉得名於龍溪村,幹脆就以龍溪村為主,順便把整個龍溪鄉也突出出來,這樣就可以去請鄉裏參與了。龍科想想也在理,提了兩點建議:要以龍溪村祠堂為主線,要把龍二、龍漢和龍衛東也寫進去。龍繁說那龍二抗日時當過漢奸,龍漢雖然做到了團長,後來卻幫國民黨打了共產黨,甚至跟著老蔣跑到台灣去了,至今也沒有音信。龍衛東則是文革時臭名昭著的造反派頭目,怎麼能寫進正史裏去?龍科說一個樹林裏有鮮花也有爛葉,光讓人看到鮮花,會使後人忘乎所以。況且那龍漢也曾經在抗日戰場上英勇殺敵,為祖國立過戰功,後來也隻是各為其主而已。再說了,龍漢即使抗戰後離開國民黨,留在大陸,能逃得過文革時的揪鬥嗎?至於龍衛東,則隻是個可憐的犧牲品而已,想想文革時有幾個人是清醒的?古人尚且能直筆書寫曆史,今人反而狹隘了?
龍繁歡鳥般輕快地順著鄉間小道去跟管文教的副鄉長鼓動一通後,副鄉長先樂後憂地說按理這是能讓龍溪鄉名留青史的好事,鄉裏該大力支持,但現在都是要專款專用,鄉裏的文化款隻能拿去資助希望工程和節日活動,現在還沒有撰寫史誌的專款,再說鄉裏也騰不出專門的人來寫,親自查資料和執筆的工作,恐怕還得龍溪村人來承擔。龍繁說龍溪村裏務農的人沒什麼錢,在外工作的人又請不了假,哪裏寫得成。
副鄉長摸著頭說這就更難辦了。龍繁建議他以旅遊開發的名義,簽上村裏和鄉裏的意見,請縣裏找人來寫,反正龍溪村出去的官也不少,沒少為縣裏爭臉。縣文化局、教育局和政協管著那麼多高級的知識分子,不發揮一下他們的長處,豈不是浪費?
副鄉長忽然想到了什麼,說既然要請鄉裏和縣裏來支持,光以龍溪村為主角能通得過嗎?龍繁說這得回去再問問爺爺。
要以龍溪鄉為主角,龍溪村隻成了配角之一,龍科不免遺憾,甚至有點不快,但既然龍溪村人自己寫不了,要靠政府來幫忙,也隻得接受了,反正龍溪村在鄉裏的影響力最大,肯定會有濃重的一筆,會是分量最重的配角。
看了鄉裏交上來的申請,縣裏也覺得如今都在用人文旅遊來掙錢,能寫好龍溪鄉的文章,縣裏的臉上也有榮光。但管文教的副縣長認為要寫成一本正兒八經的史書,既費時費力,又難以暢銷,招不來世人的注目。最好是分門別類地弄成圖文並茂的電視散文,這樣既快捷又容易進入廣大觀眾的眼球,還可以跟上級宣傳部門套點近乎。
龍繁乘著周末帶上兒子龍張回來彙報後,龍科擔心說這電視散文到頭來恐怕會流於蜻蜓點水。龍張就說他有個更好的辦法,即編一個以龍溪鄉的英雄們為主角的傳奇故事,要編得新奇些,而後請人拍成電影或電視連續劇,到時候說不定全世界都會知道龍溪村,還怕不流芳百世?還怕沒人來丟錢?龍張強調說現今已是信息時代,人們都懶得看書了,隻相信屏幕上所吹的,我們得順應時代。龍張還舉例說有個偏僻縣就因為香港人來取景拍過轟動不小的鄉情連續劇,結果那個縣立馬成了旅遊大縣,幾年之間賺了個不清不楚。
龍科覺得編族史的事越來越遠離了原來的精神初衷,不以為然道:
“那電影和電視能抱到車上看嗎?能搬到茅房裏看嗎?能放在床頭琢磨嗎?掛在空中的彩旗,不出幾天就會被吹爛,還是刻印出來的文字最能經受風吹雨打。”
“我們可拗不過縣裏呢。”龍繁說。
龍科要求龍繁再去說說。
懂得官場規則的龍繁可不想再去招縣裏討厭,一邊支持著縣裏的決定,一邊再想辦法跟爺爺解釋。
即將大學畢業的龍張在校友會上聽說一個學社會學的師兄想寫碩士論文,卻苦於找不到有意思的地方去實地考察。龍張去找到那師兄,說他們龍溪村有一個主宰了村民上千年的祠堂,祠堂裏掛了成牌的富於思想性的字牌。龍溪鄉曆史上出過正派官員和學者,也出過奸臣和漢奸,村民們如今還較為頑固地依戀著耕讀傳統。那師兄當即說想去看看,還要帶上個外國朋友下去。龍張欣喜不已,覺得自己無異於引進了外資。
一番打聽後,龍張發現那師兄竟是縣文化局局長的公子。呆過官場的龍繁知道文化局局長沒多少實權和實惠,但大小也是個官。龍繁表揚了龍張積極主動而開放的交際意識,鼓勵龍張多去接觸各路人物,為自己多準備點活路,說誰都不知道每個人背後隱藏著什麼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