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眉眼正憂鬱的項寶貴悚然一驚。
“在下隻是猜測——”木子虛突然想起冷知秋服了一些“春江水”淫毒,臉上變色。“糟糕,若真如此,母子危矣!”
項寶貴何等聰明,還沒從驚喜中回過神,就明白木子虛擔心的是什麼,剛剛如花開放的心頓時猛的一縮,差點沒痛得窒息過去。
“少主!”夏七一把扶住往後倒的項寶貴。
“快,快去找!”項寶貴推了一把夏七,嘭一聲直挺挺摔倒,躺在冰涼的石板上,良久沒有動靜。
張六正在四處找冷知秋,找回了沈家莊苗園,卻見小葵坐在樹下秋千旁,仰望著枝椏間一張蜘蛛網,渾身是血。
項寶貴匆匆帶人去找妻子,隻讓木子虛替小葵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勢。
有個守園子的地宮精衛要給小葵找大夫,小葵笑笑說:“不礙事,找夫人要緊。”
此後,她便一直歪靠在樹下,望著秋千出神,又抬頭看著蛛網出神。
直到張六找回來。
張六問小葵:“你怎麼傷成這樣?少主夫人去哪兒了?”
小葵收回視線,看向張六,他奔波一夜,臉色疲憊,滿滿都是惶急擔憂,這擔憂自然都是為了冷知秋,為了倪萍兒,卻不關她這個小丫鬟分毫。
昨晚,張六喊了一聲“萍兒”便追黑衣人而去,她往馬車窗外看過一眼,看到了黑衣人拿刀壓著脖子的那個女人,是倪萍兒。當時,她的心出奇的平靜,涼透了的平靜。
也許她本來就忠於冷知秋,本來就是個拚命的丫頭。但隻有她自己明白,當時,在麵對黑衣人的匕首時,她心裏其實在叫著:殺死我算了!
她說不出什麼叫愛,什麼叫心動,羨慕小姐姑爺的互相眷戀,不恥桑柔、梅蕭那樣的一廂情願糾纏不清,可是輪到自己,當她忍不住多看張六,忍不住有了期盼,有了又酸又苦又甜的心情,卻發現,早有倪萍兒出現在張六的心上,她成了桑柔那一種……她不會去破壞張六和倪萍兒之間的事,她不要成為桑柔。
可是看著張六和倪萍兒心心相印、甚至不小心看到他們擁吻一處的側影,她真覺得生不如死。
現在,她萬分理解梅蕭的心情,也明白了為何姑爺看到“冷知秋”被燒死,便傷心得差點死透了被埋葬掉。一個人跑進了心裏,得不到,或者失去了,都是世上最痛苦難熬的事。
絕望之餘,小葵對整個人生都很頹喪,她不想要救治,甚至看著傷口的血汩汩流出,折斷的腳腕骨錐心的疼,她竟有種解脫的快意。
“夫人被成王朱寧的人抓走了,姑爺已經帶人去找。”她隻回答這一部分。
張六詫異的撓頭,朱寧的人怎麼會抓少主夫人?從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啊,甚至,可以說還有點交情。
“你受傷了,我帶你去看大夫。”張六想起小葵這傷的情形,似乎挺嚴重,都快變成血人了。
他說著就彎腰來抱小葵,卻被她咬牙抬起一臂抵住胸口。
“別碰我。”小葵皺眉。
“……你不是吧?我要帶你去看大夫,你這小丫頭片子想哪兒去了?”張六哭笑不得,不明白平日裏挺和善豁達的圓臉姑娘,都傷成這樣了,怎麼還扭扭捏捏?
看他幹淨的眼神,調侃的語氣,小葵又一陣心傷。
“你趕緊去找我家小姐吧,不然有個好歹,你這輩子別想心安。你和你的萍兒也會很難結緣的。”她催促,存心要推他遠離。
但她說的卻是事實。
張六聽她揭穿私情,臉紅了一下,隨即招手叫來一個下屬精衛,讓他照看小葵,便匆匆去找項寶貴,準備聽候差遣、尋找少主夫人。
沒有多看小葵一眼,張六的背影消失得飛快。
小葵被送到西城一家醫館救治時已經將午,那會兒大家都很忙,沒人想起這個小丫鬟。
大夫為她包紮傷口,接上斷骨,又配了好些個藥,才讓護送的那個精衛背她坐上馬車。
“送奴婢去恩學府吧。”小葵虛弱的道。
回到恩學府,小葵讓父親收拾包袱,準備回鄉下。自己則一瘸一拐拖著身子找到項寶貝。
項寶貝正在拿冷兔的一些衣物出氣,罵著小兔崽子不管家裏死活,沒給她留零花錢。見到小葵的模樣,大吃一驚。
這一個下午,小葵便和項寶貝說了許久的話,直說到天黑,兩人都是哭紅了眼睛。
一樣的一廂情願,一樣的情殤,隻是選擇了不一樣的態度。
小葵讓項寶貝動筆,替她留了封信給冷知秋。隨後便和她的父親連夜辭別冷景易,離開了恩學府回鄉下。
冷景易看她傷重,念她對女兒忠心有加,便將所剩不多的銀兩拿了一半出來,命她務必拿著。
項寶貝也捋下一隻玉鐲子,送給小葵,哭著道:“以後想開了一定要記著回來看看,看看我和嫂子。”
小葵揚起向日葵般的圓臉點頭笑應了。待父女二人一個坐上獨輪小轅車,一個在後頭推著,漸漸遠去,夜色裏,寒風瑟瑟,小葵才捂著臉,哭得無聲。
那一天地宮裏也出了幺蛾子。
幽雪被帶回地宮,正碰上大家出去找少主夫人,張小野醒著,已經不像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幹枯發皺,形同一個小老頭。
他見幽雪困在一間屋裏,門上了鎖,便趴在窗口靜靜望著她。
“小野王,我是你的王後。”幽雪天真爛漫的對張小野笑,傾國傾城傾天下的美。
除了左耳及左邊臉頰那道猙獰的猩紅傷疤。
張小野伸手按住,枯敗的身軀,經不起蠱毒催發的激情,他氣喘籲籲,虛弱的對幽雪哀求:“別對我笑,你這蕩婦。”
幽雪收起笑,轉身隱入陰影裏。
張小野還不能死,他若死了,項寶貴就會認為她失去價值,會立刻送她下地獄陪葬。
“幽雪,你何必裝傻?國相不會相信你的,連高老二都不信你。”
“不用你說。”幽雪的聲音冷冰冰從陰影裏飄出來。“不管他信不信,現在這樣挺好。我太了解寶貴了,他有興致的話,就會特別貪玩,現在他把我當傻子哄著,讓我幫你解蠱毒,我得配合他好好玩。”
東湖一場戲,就是他們遊戲的一個環節。
張小野垂下沉重的眼皮,起皺幹枯的瘦臉凹陷又吹鼓起,似乎隻剩一張皮。
“你喜歡項寶貴什麼?他那麼對你。”
幽雪從陰影裏走了出來,背著窗走了兩步,回眸一笑道:“十來年了,就想著得到他,為什麼喜歡,倒是有些忘了。”
喜歡他的俊美無儔?還是喜歡他的無情?還是喜歡他搶走日昭月華、害死土司父親的邪魅?
多少次看他身影翩翩,在刀光劍影中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神態都那麼顛倒女子的心。
他有許多麵,是冷知秋也沒見過的,但她幽雪卻作陪了十年。
“真不明白,他怎麼會娶那樣一個沒用的妻子……這是我唯一不懂他的地方。”
幽雪走到屋內側,側臥在躺椅上,看了看張小野,覺得惡心,便閉上眼睛。
張小野滑坐在地,也不看幽雪了。
他想起桑柔。幽雪帶給他的是迷惑、享樂、美色,就像會上癮的毒。桑柔帶給他的是溫暖,對未來生活的向往,對一個小家的期待。
“我知道國相娶知秋姐姐的原因,她和桑柔一樣,宜家宜室,是男人心的港灣。你這蕩婦當然不明白。”
但是桑柔已經腦袋搬家,還留了個體弱的女兒給他。
“子之於歸,宜家宜室。嗬嗬……”幽雪冷笑不已,“男人真是貪心,既要在外呼風喚雨,又要回家享受溫柔安寧。想得倒美,我看那冷知秋以後怎麼死,那沒用的女人,遲早一陣風吹倒。”
看地宮的人慌張出動,就可以猜測,八成那沒用女人出事了,最好這次死翹翹!
正得意,正白日美夢,卻聽砰一聲悶響。
外麵無聲無息,幽雪愣了一會兒,起身去窗口探頭看,卻因角度問題,看不見什麼,隻看到張小野的兩條皮包骨的小腿裹在厚厚棉褲裏,看姿勢是跪著的。
“小野王,你在做什麼?”幽雪用女童幼稚的口吻大呼。
張小野無聲無息。
倒是遠處巡邏而過的八名精衛聽見呼聲,走過來看,頓時目瞪口呆。
張小野撞牆死了,撞得極狠,腦門凹進去,耳鼻流血。
幽雪從那八名精衛的曈仁裏看到了真相,暗暗吃驚。這張小野是故意想害死她嗎?用自己苟延殘喘的破身體,來拖她陪葬?!
真不明白,張小野不是已經被她迷惑得什麼都不顧了嗎?不是愛她愛得什麼臉都不要了嗎?為何今日做出這種魚死網破的事?!
可惡!
和項寶貴玩的遊戲,才剛開始,就被斷送了。她的臉上是一片驚恐的可憐兮兮,楚楚的望著八名精衛:“小野王怎麼了?嗚嗚嗚,沒人陪我玩,連小野王也不理我。”
她的眼淚說來就來,流下如玉麵頰的姿勢完美如千錘百煉,梨花帶雨不足以形容她淒楚中的天真。
“小野王,陪我吹笛子好不好?”幽雪捂著臉,圓潤的肩微微聳兩下,“哭”得傷心欲絕。
八名精衛麵麵相覷,有懷疑,但更多的是動容。這女人真美,無法形容,豔到極處成了清淡如雪,難怪叫幽雪。
笛聲不知何時響起,呀呀咿咿,似有許多的美人在戲水歡笑,她們輕佻的玉體毫無遮掩,動作妖嬈嫵媚……
幽雪在那一天逃跑了,去了何處無人知曉。
留下張小野的屍體,和八個赤裸昏睡在她屋中的精衛。
張小野為何自盡,恐怕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繼文三年三月初三。
連打敗仗的皇帝朱鄯又手頭緊張,先下令為捐官賜婚賜爵位,其中,蘇州城的錢多多就求得皇帝恩準,替兒子錢智娶了鳳儀樓的女掌櫃曹細妹。
奉旨成婚,這是光耀祖宗的喜事,一時不知多少人羨慕錢多多這畜生。大家私下裏罵畜生,嘴上卻拍馬討好。
“啊,錢老爺真是福德綿厚,得天家青眼。”
錢多多磨著麵皮得意。“那當然,我錢多多向來以德服人。”
“啊,錢老爺如今封輔國中尉,智少爺以後也是輔國中尉,代代相傳,了不得呀!”
錢多多一把攬過沈芸,哈哈狂笑。“不錯,以後你們就要尊我夫人一聲錢宜人。”
輔國中尉的正妻叫宜人,宜人比夫人好聽,錢多多高興得手舞足蹈,連兒子婚禮出現許多讓人笑話的事,也沒責罵錢智和新媳婦曹細妹。
大婚當晚,洞房花燭,曹細妹自己掀了紅蓋頭,皺眉想心事。
她雖無秀麗的容貌,卻有一般女子所沒有的理財經營能力,性格人品中正,不輸男子。原也不敢指望覓多好的郎君,卻也不至於嫁個傻子吧?
那錢智長相倒好,將來還會繼承輔國中尉的爵,但這都是表麵風光,皇帝哪會這麼好心送爵位給錢多多這種人,八成又指望著要錢來的。
夫婿不求富貴,不求俊美,但求健康正常,性格合得來。可這錢智,名字叫智,卻是個傻子,比五歲小兒還不如。
曹細妹心底一陣悲哀,哀命運不可違抗,皇命不能拒絕。那朱鄯何德何能做了皇帝?除了興起江南文教,重用文臣,放走許多重犯……他還幹過什麼功績?重稅盤剝?賣官鬻爵?衝動削藩?置北方災民不顧?任韃靼叩關侵略?
昏君!
夜漸深,錢智在外麵玩的累了,被沈芸和奶娘丫鬟們推著走進新婚喜房。
他一身大紅狀元喜服,咧著嘴不滿:“不要不要,這裏不是老子的房間!我要睡覺了!”
說著就往地上躺。
沈芸臉色發青,拿眼色示意兩個力氣大的,將錢智拉起來,走到榻前,看看曹細妹,怒道:“好大的膽子,誰教你自己掀喜帕的?”
曹細妹不服軟,“這傻子會掀嗎?您是細妹的婆婆了,婆婆等於娘,以後我孝敬您便是,皇上賜婚圖的是什麼,婆婆想必也明白,如今錢家還能拿出多少錢財米糧給皇帝?若想鳳儀樓的資助,婆婆便不要為難細妹。”
沈芸被噎得死死的,竟無言以對。錢多多這買來的官雖然搜刮受賄賺了不少,但也經不起皇帝那樣伸手搶錢,錢家早就是個空殼而已。曹家卻是有錢無勢,欺負曹細妹在蘇州沒人脈,人又長得一般,所以錢多多才盯上了她。
無可奈何的沈芸隻能忍下兒媳婦擺譜發脾氣,回到自己屋裏垂淚鬱結。
不料錢智被丫鬟奶娘連哄帶騙弄上婚床後,曹細妹便關了門,將正要睡著的錢智拖下床,扔在地上,自己躺床上高枕錦被,睡得舒坦。
錢智傻歸傻,脾氣可暴躁的很,哇哇大罵著,拿起桌上的大紅蠟燭就去燒婚床上的床幔紗帳,要把“醜媳婦”燒死。
曹細妹嚇得急忙跳起來,卷了自己的貴重嫁妝,當即就拋下錢智不管,自顧逃出婚房。
火燒起來很快,丫鬟們驚呼著去稟報主子,又是救火又是救人,一個大婚喜事,差點成了喪事。
錢多多氣得摔桌子砸板凳,對沈芸道:“老爺我要好好管教那小蹄子,你要不要幫我?”
沈芸抱著被火燒焦頭發的兒子,手絹狠狠擦去臉上的淚,道:“如今還有何臉麵可講?罷了,老爺請說,如何治她?”
“老子要她一輩子記住,錢家的人可不是好欺負的!”錢多多抽著臉皮,惡狠狠握起拳頭。
是日,收拾了被火燒毀的新婚院子,沈芸讓曹細妹搬到錢府較僻靜的北邊水軒住下。
曹細妹樂得清淨,晚上便在新居獨自算了賬目,正要上床去睡,沈芸帶了兩個婆子進來。
“細妹,你現在已經是我錢家的兒媳,就要守我錢家的規矩,為我錢家生兒育女、傳宗接代。”
什麼意思?曹細妹戒備的看沈芸。
兩個婆子不由分說,一個扭住曹細妹胳膊,一個就拿繩捆住,沈芸起先還袖手看著,保持一貫的文靜優雅,後來看曹細妹掙紮得厲害,嘴裏尖叫聲幾乎穿透整個水軒,便皺眉挽起袖子,取絲帕上前,一把塞進她的嘴裏。
那一刻,沈芸的臉扭曲了,惡狠狠猙獰,和錢多多真正有了夫妻相。
放倒了曹細妹,錢多多隨後便帶著兒子錢智走進裏屋,三下五除二便脫光了錢智的衣服,又去脫曹細妹的衣裙,沈芸見他脫得不利索,兒子又在一旁要穿回衣裳,便冷冷道:“你去看著智兒,我來脫。”
錢多多這畜生。沈芸心裏悲苦。
他脫兒媳婦的衣服不利索,不是因為不好意思,而是在借機揩油,當著她的麵!
曹細妹拚命掙紮,驚恐而憤怒,無奈被綁著無法動彈,又被婆子按住,隻能亂踢還算自由的雙腿,沈芸扯下她的褻褲時,胸口挨了她一腳蹬,頓時倒退了好幾步,疼的兩眼冒金星。
這下,沈芸就像殺紅了眼的巫婆,衝上去一把抱住曹細妹一條腿,叫婆子抱住另一條,兩個麵色猙獰的女人一起,生生掰開抗拒的曹細妹,讓她徹底暴露脆弱,如同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曹細妹仿佛看到了世界末日。
“還看什麼?快點!”沈芸咬牙切齒的催促錢多多。
錢多多嘿嘿怪笑著,推了一把兒子,錢智便撲倒在曹細妹身上……
在錢多多一家主仆通力合作、強逼硬幫、“悉心”教導下,錢智終於完成了從男孩轉變成為男人的“壯舉”。
一群妖魔退開,曹細妹也終於停下掙紮,癱軟在床上,淚流幹,雙目黑洞洞無神。
這家該下地獄的畜生!曹細妹泣血飲淚,胸中的恨如火燒透靈魂。
“咦?”錢智撓著頭發回味,發覺了這個遊戲挺好玩,很不一樣的舒服。“還要,還要,再玩一次!”
錢多多和沈芸互相交換眼神,決定讓兒子自力更生試試看,便叫了婆子一塊,退開在一旁,圍觀靜候。
傻兒子錢智見沒人幫他,隻好自己去掰開曹細妹。
曹細妹要瘋了,抬腳狠狠踹向錢智。
“啊!”錢智捂著下麵,慘叫著跌倒。
“智兒!”沈芸驚呼。
“賤人小蹄子!”錢多多瞪著虎目,掄起拳頭就打……
和錢智一樣從此不能人道的,還有一個胡登科。
自元宵夜在府衙大牢被他自己“坑”慘了後,胡登科一聽見女人的聲音就冒冷汗,一聞到香氣就從腰部往下陣陣抽痛。
他再也不肯和妻子胡柳氏同床而眠。
胡楊氏以為兒子不喜歡兒媳婦,為了傳宗接代,便又張羅著給兒子納妾收通房。
三月初三,也是胡登科納妾的日子。
然而去慕容府上領慕容青青時,慕容瑄拿出紫衣公主的手函,從容不迫的拒了。
胡楊氏氣得夠嗆,胡知府顏麵掃地,從此恨上了慕容家。
而那一天,慕容青青卻去了沈家莊項園,帶著大包小包的精美禮物,拜見項沈氏,一張嘴塗了蜜一般,可勁哄得項沈氏開心,對項沈氏的話無不讚同順從。
玩笑到了天遲,慕容青青故意問:“老夫人,怎麼不見知秋姐姐?”
項沈氏沉下臉,狠狠喝一口茶。
“她是神仙,供都供不住一日半日,哪有那麼容易能見著麵的?”
兒媳婦嫁進項家兩年多了,在家裏呆過多少日子?和兒子也沒好多長時間,就又跑了,找都找不著,兒子不說,寶貝嘴巴大,有一次可說漏了嘴,原來竟和那叫梅蕭的臭書生一起走的!
兒子這回也很讓她這個母親失望,非但沒有生氣發怒,還賤兮兮整天忙著找那個小蹄子,失魂落魄憂心忡忡,真把那水性楊花的冷知秋當珍寶了。
沒那小蹄子還活不下去了?項沈氏想起項文龍和沈芸、錢多多的舊日恩怨,更加心口刺痛。
她就是和讀書人幾輩子有仇啊!
慕容青青陪著項沈氏的話說順耳的:“知秋姐姐讀書多,想法自然和我們這樣的普通女人不同。常言道,女子無才便是德,青青倒覺得,書讀多了也不好。”
“可不是!”項沈氏恨恨歎息。
“我家二嫂便是略識得幾個字兒,平日裏管著一大家子賬目,為人是極和善的,孝順老夫人的很,大事仍然是老夫人做主,小事她也不嫌麻煩。最要緊的,她和知秋姐姐差不多同時嫁的,算日子還要遲月餘,可如今,她已經為我家添了長孫子,都滿周歲了,粉嘟嘟別提多可愛。”慕容青青笑眼眯眯。
項沈氏茶都喝不下去了,胸口堵。
慕容青青怕她嫉恨發火,忙又把話題往自己身上引。“青青覺得,二嫂這樣的女人是真正好,一直和她學著,將來,我也要那麼伺候夫家公婆。”
項沈氏嗯了一聲,待送慕容青青出去時,才順口問:“侄女兒許了人家沒有?”
慕容青青等這問題很久了,當即臉上一紅,滿腹心事的回答:“未曾許人,一直沒有合意的人來提親,與其嫁給那些沒樣兒的男子,還不如找個真正的好男兒,為妾也甘心。”
項沈氏聽得心裏一動,拿眼色覷了她一個上上下下——話裏有話啊!這姑娘莫不是喜歡兒子寶貴?他們什麼時候見過?
繼文三年三月,雲南一條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山花爛漫,陽光燦爛。
從這條道往南盤旋入山,就會進入幾乎與世隔絕的八寨。這一帶低壩河穀炎熱,中山淺丘溫暖,高山溫涼,一山有四季,十裏不同天。
一隊人馬緩緩行走,前頭的馬車形狀有些特別,狹長,分成兩截,車輪外側包裹了厚厚的膠皮,膠皮裏填充著棉花。後麵一抬轎子,四個人抬著,走得平穩而慢。中間二人騎馬,一個行腳僧打扮,一個郎中的模樣,身上背著草藥篾筐。隨後跟著兩隊黑衣武士,腰懸刀劍,時而跟隨,時而散開,各自有序。
這些人就是梅蕭和冷知秋他們。
梅蕭依然鬥笠僧衣,骨瘦身長,揮灑灑大袖長絛,青布僧鞋,芒襪如雪。大約世上再找不出這樣一個如詩詞剪裁又灌了清風一般的和尚,抬手間止住隊伍前行,輕輕跳下馬,走到轎子旁問:“知秋,要停下歇一會兒嗎?該服藥了。”
轎子裏傳出一聲虛弱的“嗯”。
於是隊伍停在一處較寬展的地方,轎子放在樹下。一個侍從架起爐子,放水煮沸,梅蕭挽起袖管親自切藥量重,郎中打扮的中年人則走到轎子旁,輕聲詢問著。
“夫人今日還有漏下麼?”
轎中,冷知秋扶了扶腰,從靠墊裏坐起身,皺眉道:“似乎累了,適才隱約還有些見紅。”
大夫忙道:“那夫人好生歇著,我們遲些再走。”
冷知秋將手伸出去,給大夫診脈。
良久,大夫皺眉,歎息聲雖然很輕,但還是被冷知秋聽到了一絲半點。
“夫人的脈象穩了許多,寬心歇著便好。”大夫說著走開,去找梅蕭說話。
冷知秋低頭看看微微有些顯懷的肚子,手裏擦拭過下麵的絲巾,染著一些暗紅,被她揉了握在拳頭裏。
算日子差不多該有四個多月身孕了,還在見紅,她閉上眼睛,喃喃輕念著:“婆娑婆娑婆娑訶,娘,你一定會保佑外孫的,夫君,我一定能把咱們孩子生下來……”
她想:我隻要盡我的全力,剩下的,就是孩子的命了。項寶貴那麼強健,我又這麼死也死不掉,我們的孩子不會脆弱的。
不去瞎猜,不去擔憂,沒有歇斯底裏,即便萬一失去胎兒或者她死了,她都會接受事實。但項寶貴不是那麼心寬的人,她怕他會過於強求,過於在乎得失,不能承受她與孩子任何一方的生死。
所以,還是她這個“隨意”的人來獨自先扛過這一關吧。
這麼想著,她便微微一笑,懶懶地往後靠著,一邊玩著發絲,一邊想:夫君這次又要好找,會不會生氣萬分?找便找罷,這次會中毒,原本就是因為他害了無辜的人,報應在她身上了。叫項寶貴這廝吃點苦頭也好,將來孩子生出來,她還得考慮要不要藏起來,先教訓教訓他。
又想起他的“複仇大計”,不由得再搖頭,殺了錢多多是應當,那惡貫滿盈之人早該死了,但累及上千口人,如此斤斤計較的殺孽,她可不讚同。
“孩子,以後大概隻有你能勸阻你爹,叫他少殺點人。”
她輕輕摸了摸肚子,開始“胎教”。
離著轎子十幾步遠,草藥已經在煎煮,梅蕭從行囊裏取出一盒糕來,這是在經過錢塘杭州時,叫當地名醫調配的一種食物,易消化,幾種孕婦需要的營養食材都包含在了裏頭,平常用冰鎮保存,到了用飯時間,他便開盒切下一塊,放在化緣的缽裏,在火爐子旁烤溫熱了,再拿給冷知秋吃。
隨行的大夫姓黃,是令國公府專用的一個禦醫,本來服侍老皇後的,醫術冠絕,可惜服侍了沒一年,老皇後就因為生老皇帝的氣,自己氣死了。黃大夫因此被老皇帝猜忌,認為他沒醫好老皇後,差點殺了他。梅蕭悄悄救下了黃大夫,引回家裏專用,從此就跟定了梅蕭,即使出家做了和尚,他也一路追隨,梅蕭從蘇州辦錯事差點死了,也是他救回來的。
黃大夫走到梅蕭身邊,和他一起半蹲在爐子旁,拿出幹糧吃。
“法師,夫人的身子太虛弱,不能再繼續舟車勞頓了。如今毒素都淤積在了腰腎,小人估摸著,她大概根本站不起身了。”
梅蕭垂下星眸,不言語。
黃大夫又道:“胎兒也未必能保住,川續斷根要秋季采,這會兒去挖,功效不靈。”
梅蕭起身道:“不必擔心,到了八寨,那裏是龍氏土司的勢力範圍,龍氏土司的各族族長都有習慣製藥,家中一定有不少好寶貝。”
說著,他走到轎子旁,掀開簾子,將溫熱好的棗紅色糕點遞給冷知秋。
“吃完了,我們就繼續趕路,天黑前就能到八寨梨花村,那裏冬無嚴寒,夏無酷熱,地勢開闊,山明水秀,民風也極淳樸,最適合養胎治病,從前和寶貴來過這裏,認識本地的族長,家裏有許多好藥材,到時候去討了,一定能保住你母子平安。”
冷知秋聽著他溫和平靜的話語,頓時高興,接過瓷缽吃糕點,笑道:“天氣熱了些,這糕不用烤得這麼燙。”說著就對著手指吹氣,指尖都燙紅了。
梅蕭忙搶過去,吹涼了些,再遞給她。
他剛才聽黃大夫的話,心裏是擔憂的,沒注意,就將糕點烤得太燙了些。
吃完,休憩,服藥,收拾了繼續趕路,到天黑前,果然眼前豁然開朗,已經進入一個世外桃源般的村莊。
梅蕭果然對這裏很熟悉,直接就住進了村裏一處院落,村人見到梅蕭,大多認識,先是驚訝他做了和尚,關切的詢問幾句,也便不多打聽,隻熱情的回家拿了好吃的,送過來給這一隊人馬接風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