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與仇,天與命(1 / 3)

恩與仇,天與命

木子虛看項寶貴的背影,晨光在黑色的雕塑上鍍淡淡一層銀邊,以蕭瑟微暗的東湖湖麵為背景,沉吟思量。

他心說,這位是在思考上哪裏找妻子?還是在犯憂鬱?

“項爺,沒記錯的話,昨日應當是您夫妻二人成婚兩年之期,您不和夫人一起慶祝,為何與我這裏撒氣?還無端殺那許多出家人。”木子虛問。

項寶貴看著天水之間,撫劍皺眉不語。

他發覺自己的血液裏有一股很難控製的邪性,殘暴凶狠。父親的頹廢,發酵出他對家族複興的更大願望,但多年來一直思考,當年的敗落怎樣才能避免?怎樣才能讓那些有心人放棄對所謂秘密的窺探垂涎?怎樣才能給家人給子孫創造長久的安寧幸福?他在思考的過程中,也在不斷的製造血腥罪孽,容不得任何人觸犯他的鱗片、危及他的地盤。

自小,他就喜歡編織一個關於“家”的夢。而冷知秋的到來,讓他的夢更加瑰麗多彩,對未來充滿希望。但也正是這個可以操控他靈魂的女人,有時候太狠心,太超乎常人的“出塵超然”,她總能把事情看開,那顆心靈,就像離了樹梢的葉,隨風飄著,自由自在,不受控製。

所以他才不能安心,得到的越多,就越害怕失去。看到冷知秋讚美朱寧的那兩句話,他就害怕有一天,即便兒孫環繞,即便他愛她死去活來,這個女人也會甩甩衣袖,離他而去。

就像……就像這段日子,似乎過膩了和他如膠似漆的生活,她突然就看他少了那種熱切迷離,取而代之,是一種下意識的抵觸,他吻她,她會躲避,他觸碰她,她會拚命推拒,說自己身體不舒服,一會兒說中暑了,一會兒說睡眠不好,這大冷天,怎麼中暑?她明明一直睡得安穩,怎麼睡眠不好?

為了討好她,他乖乖離開一段距離,讓她可以打理書院的事,他則默不作聲的處理著張小野和孫仲文等人蠱毒的事情,解決朝廷對張小野和幽雪的追蹤,還有一些“老朋友”的時不時騷擾。同時他還為她準備了一份驚喜禮物。

可還是出事了。

黏在身邊,她要厭惡;不黏在身邊,她就出事。這是為什麼?

吳禮在被他挑著琵琶骨折磨時,猙獰的狂笑:“為什麼?哈哈,世上又不是隻有她一個人無辜!當初你把十八娘扔下山崖喂狼時,可想過她有多無辜?項寶貴你雙手沾了多少人的血?招多少人恨,你知道麼?你今天殺了我,還有成千上百的人會找機會報仇,我們殺不了你,但對付你的家人,對付你的女人,還怕做不到嗎?”

項寶貴摔開吳禮,咬牙切齒。好樣的,對付他的家人,對付他的女人。果然夠毒!

“你那個小嬌妻,吃了‘春江水’,這會兒指不定正和多少男人欲仙欲死,就她那小身板,不知道夠不夠男人分?哈哈哈……”吳禮發了瘋一般的笑。

“少主?”夏七忍不住想捂耳朵,見項寶貴低著頭,手指一下一下的敲著大腿外側。“屬下把這人拖到僻靜處,剁成肉醬?”

項寶貴揮揮手,對剁肉醬的事沒什麼興趣,卻仰頭望天,雲霞很厚,天青色,魚肚白。

府衙大牢。

慕容瑄從梅蕭身旁上前一步給紫衣公主彎腰行禮,便匆匆告辭。

他留了記號,表示冷知秋有難。所以梅蕭自己找到了他,並隨後輾轉搜尋到了府衙大牢。慕容瑄這麼做,既保住了頭份功勞,又還算對得起冷知秋,剩下的,就是求紫衣公主幫他妹妹慕容青青回絕了做妾的事,再等著項寶貴找上門來。

待慕容瑄走後,紫衣公主衝過去要抱住兒子,梅蕭卻退了半步,那一閃身的疏離,讓紫衣公主動作僵住,心底颼颼的冒涼氣。

“小僧現在是悟心,已經受了具足戒,女大德見諒。”梅蕭微微躬身合十,灰色的僧袍,清冷的顏色。

具足戒有一條,不能接觸女人的身體發膚。

“你說什麼?!”紫衣公主紅著眼眶怒喝,身子搖擺,差點沒昏過去。

四個丫鬟忙上前攙扶,卻被她一把甩開,指著梅蕭,手指直抖,紫金雕花護指、祖母綠寶石金戒、保養得宜的細皮白肉,種種富貴,此刻都是無奈和淒涼。

“逆子,你這個逆子!”紫衣公主流下淚來。“為了一個小賤人,你竟然……!”

她被怒火和悲傷嗆住,彎腰直咳嗽。

這個兒子從小任性,不服管教,看著聰明伶俐,連老皇帝老皇後都十分喜愛,偏偏就不喜歡仕途,也不喜歡呆在父母身邊盡孝,少年紈絝,後來幹脆離家出走,一走就好幾年。這些,紫衣公主和令國公夫婦都認了,想著兒子隻是沒長大罷了,隻要再過幾年就會收收性子。

後來,梅蕭果然回京領職,乖乖做了紫衣侯,令國公夫婦高興壞了,以為從此天下太平,就等著兒子娶妻生子。沒想到啊沒想到,這才太平了多久?他就栽在冷知秋這小賤人手裏,處處護著小賤人,為她鞍前馬後,竟然還在蘇州鬧出荒唐事,差點一命嗚呼!

最不可忍受的,便是此時此刻。

老行者從梅蕭身後走出來,合十行禮:“女大德莫要生氣。悟心慧根不錯,參研佛法、晨昏定省,莫不在同門之上,一般沙彌做不到如此短的時間便能接受具足大戒,悟心卻能做到,阿彌陀佛,這實在是悟心前世福報深厚,與佛有緣……”

沒等老行者說完,紫衣公主尖叫一聲,撲上去“啪”甩了他一個大耳光,這一耳光幾乎用了全部力氣,連紫金雕花護指都打斷了。老行者一張枯樹皮的老臉裂開,兩條血溝汩汩滲出血珠子,往下淌。

“阿彌陀佛。”老行者站著不動,仿佛沒有痛覺,閉上眼睛念佛號。

梅蕭微微皺眉,攔在紫衣公主麵前。

“幾十年如一日,您這脾性也不改改,終有一日會知道因果循環。”他不愛待在家裏,就是因為自小見母親跋扈,父母感情冷淡,相“敬”如賓。自小,他就對家庭、婚姻和子女這一套東西毫無興趣。

“……”紫衣公主氣得揚手就想打,卻沒力氣抬手臂,也不舍得打。“梅蕭,你好樣的!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了你這逆子……”

梅蕭卻不理她的憤怒,繼續順著自己的話說:“放了裏麵的人吧,她已經受了我很多拖累。我出家,隻是有許多事想不明白,以往所學都不能解開疑惑,隻能求助佛門,您何必遷怒於她。”

說著,越過紫衣公主,走到鐵門前,對牢頭道:“開門。”

牢頭知道這和尚不能得罪,跪倒了磕頭:“貴人在上,非是小的不開門,那鑰匙被胡衙內拿進去了。”

說著就把半夜裏發生的事解釋了一遍。

梅蕭透過鐵門的窗看進去,石牢裏木榻旁,胡登科暈死在地上未醒,遠遠的角落裏,冷知秋瑟縮著坐在地上,正舉目巴巴的看著他。

這可憐的模樣,讓他想起城隍廟前街見她的情景,那時她新亡母親,又被朱鄯變態虐待,目光便是此刻一樣,彷徨茫然。

“知秋莫怕,去找找鑰匙,我來開門放你。”他低頭先歎,抬起鬥笠,一雙星眸已是溫和。

冷知秋卻搖了搖頭。

她聽著外麵的對話,已經萬分吃驚,再看到鐵門窗口出現的人,熟悉的麵容,熟悉的語氣,卻僧袍布衿,鬢角光溜溜看著十分刺眼——梅蕭出家做了和尚?!這太意外了。

對於梅蕭,冷知秋的感情有些複雜,既厭惡他糾纏不休,又懼怕他的一些行為,比如幾次想要逼她就範,還差點掐死她,又聽吳禮說,他居然燒死了表妹史相宜!然而就是這個讓她既厭惡又害怕的人,卻一直在幫著她和她的父親,甚至某些方麵,還和她十分投契,堪稱知己。

所以她說,她恨不了梅蕭,唯一盼望的就是他能再換副心腸,徹底忘了她,從此路人便好。

沒想到梅蕭的確是改頭換麵,隻不過,居然出家了。

從前書生俠義,不會想到出家。現在殺了無辜的人又害了自己最愛的人,才知道問佛求助嗎?

這個人呀,對父母何其無情,對自己何其狠心,對人生何其任性!冷知秋暗暗搖頭,想對梅蕭說點什麼,卻無法開口。

梅蕭見她不言語,又搖頭拒絕找鑰匙,還以為她是嚇怕了,便把語氣放得更軟:“有我在,沒人敢對你怎麼樣,去找了鑰匙,我送你回家。”

冷知秋還是搖頭。

她當然相信,梅蕭不會讓紫衣公主動她一根寒毛,但怕的是身體裏的藥性還沒散。萬一開了門,梅蕭走進來,就算他做了和尚,也難保不會迷性,何況她現在都快被折磨瘋了,也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稀裏糊塗撲上去……

“唔唔!”她衝梅蕭擺了擺手,指指自己的嘴,又示意要紙筆。

梅蕭詫然扭頭,吩咐牢頭去取紙筆,複又問紫衣公主:“為何她不能說話?你對她做了什麼事?”

紫衣公主氣不打一處來,找兒子找得撕心裂肺,兒子一出現在麵前,就對她冷冷淡淡,卻對那小賤人溫柔和善,現在還有責怪她這個當娘的意思。

“逆子,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娘?本宮倒是想教訓那賤人。”可惜門鎖著。

牢頭取來紙筆,梅蕭接過來,遞進窗去。

冷知秋咬咬牙,扶著石條砌的牆壁走過去,越走越近,便越覺得不對勁,不敢看梅蕭那張臉,她現在看不遠處昏倒的胡登科都覺得似乎是什麼美味,更別提梅蕭這樣俊美的人,用那種溫軟如鵝毛輕拂的目光在看著她。

她站定,甩著手讓梅蕭把紙筆扔地上便可。

梅蕭沒看懂她的手勢,倒是聞到一股暗香,中人欲醉。身體立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反應,他詫然,丟下紙筆,隨後摘下手腕上的佛珠串,捏在手裏撥了兩下,“阿彌陀佛。”

冷知秋再次感到意外,同時欣慰。如此的梅蕭,真的讓她有了一種溫暖、安心的感覺,一直以來他都在試圖幫她、討好她,卻隻會讓她芒刺在背,唯有此刻,覺得心安舒坦。

她拾起紙筆,貼在牆上疾書:謝謝。

梅蕭怔怔看著那兩個娟秀清雅的字,如墨梅靜靜綻放,是經過寒冬霜雪醞釀了很長時間,才吐露的芬芳。

他曾經向往她說一聲謝謝,又曾經很討厭她說謝謝。此刻他是僧侶,站在石牢外,她是孤女,困在石牢中,卻如心有靈犀的知己好友,守得清淡如水的一份舊緣,博得二字“謝謝”——心酸的感動,如同了悟佛法。

冷知秋看了看梅蕭幽幽而平靜的黑眸,呼吸緩下來一些,正要再寫,卻覺得肚子隱隱發緊、疼痛,她一驚,那迷藥不會影響胎兒吧?到底是癸水要來了,還是有了孩子?

她抬筆疾書:我要大夫!

此時此刻,她既希望自己有了孩子,又希望這隻是癸水來臨的症狀。項寶貴盼孩子,公公婆婆盼孩子,她又何嚐不想?有一個她和夫君的孩子,他們倆的日子會越過越開心,越過越豐富,就像種子落地,發芽抽枝,開出花來,等待著的,終是繁花笑眼之後,結出喜悅的果來,人生才叫完滿。

可是,現在的狀況,如果真的有了身孕,很可能保不住……但願是癸水吧……

知府衙門常備一個老太醫,堂審、刑訊裏要診查一些病症,以及給囚犯診治,都是他的工作。

在囚犯中摸到犯婦的喜脈也不稀奇,桑柔就被這老太醫診出過身孕。

鐵窗裏探出皓玉般的細細手腕,老太醫搭脈細診,枯樹皮般的老臉漸漸發顫,盤根錯節的老邁手指在上方顫顫悠悠點著,“誒……恕老朽學藝不精,夫人這……”

冷知秋心開始發涼。“太醫有話直說。”

“如此,夫人可要愛惜自己身體,千萬不要傷心過度。”

冷知秋頓時兩眼都黑了,咬牙道:“您說吧。”

“夫人已經有差不多兩個月的身孕,那胎兒極不穩定,另外夫人身中有害的毒藥,雖然服藥不多,但您現在是孕身,這就不得了啦……雙傷雙毀,大凶之症啊,不僅胎兒難保,夫人您的身子怕也要毀了。”

梅蕭渾身一凜,“什麼意思?”

有孩子了?這已經讓他大吃一驚。還雙傷雙毀?他急忙撥開老太醫,抓住冷知秋的手,這會兒,冷知秋已經滑向地上,無力站起,他扯著她,卻從她手裏摳出了一把銅鑰匙。

門打開來,梅蕭推著老太醫再給冷知秋診脈。

“你看仔細些!怎麼會雙傷雙毀?”

他扶起冷知秋,身子離開她的背一尺遠,隻用雙手夾住她那細瘦的肩。

老太醫又診了一次,這次說:“為今之計,不如先解淫毒,配合吃一帖藥,將那胎兒早早排出,母體或可慢慢調理恢複。”

冷知秋直愣愣喃喃:“孩子,我要孩子,不要排出胎兒。”

她拿手護著肚子,生怕有人從她肚子裏挖走那未成形的孩子。

梅蕭問:“太醫,保住胎兒可否?”

太醫撚須沉吟半晌,搖頭道:“老朽真的醫術有限,不敢妄言,這胎兒很難保,很難保啊……就算保住了,母體受雙重拖累,未來幾個月要吃盡苦頭,隻怕從此以後不能生育。”

冷知秋渾身如秋風瑟瑟,發抖。梅蕭看著那一頭秀發煙雲般在眼前湮染,暗香浮動。他閉上眼睛,任憑煎熬與心痛。

“心在極樂,愛灑娑婆……”

“梅蕭你在念什麼?”冷知秋拒絕去消化老太醫傳達的噩耗,茫然問。

梅蕭道:“婆娑婆娑婆娑訶,是謂一切都過去,災難消解,知秋,我相信你一定會沒事的。”

冷知秋無意識的去撫摩肩上的手,瘦而勻稱,適合握筆,適合彈箏。她的腦子裏卻是項寶貴笑吟吟遙想未來兒孫滿堂的模樣,憶起他想做老丈人耍威風,憶起他緊緊糾纏著她,氣喘籲籲的在她耳邊傾訴,以後要帶她和兒子女兒們一起去一個很遠的地方,等玩得開心了,再一起回家築巢,張羅給兒子娶媳婦,給女兒找女婿,等這些事都忙完了,他們都該老了,就在築好的巢裏,晨昏相對,廝守到死,死而同穴,永遠在一起。

“梅蕭,我想好了,我一定要保住孩子,我一定會沒事的。”

老太醫欲言又止,不忍心打擊她。孩子很難保住,還會傷害自己的身體,何苦呢?

冷知秋又說:“梅蕭你幫幫我,我先不能見他,等保住了孩子,我再帶著孩子去見他。”

梅蕭還沒說話,紫衣公主皺眉道:“小賤人你扯上我兒子做什麼?這種事不去找你夫君,何必躲著?”

孩子要不要保,得聽爹的意思啊,哪有躲起來的道理?

冷知秋道:“萬一保不住胎兒,夫君會很難過,他那人,難過起來就不成樣子……”想著當初一提及和離分手,他就落寞如公公項文龍一般,要死不活。後來以為她死了,就傷心自殘幾乎送命——

“不如不告訴他,等保住了再給他驚喜。萬一保不住,隻當從來沒有過,他也不用失望傷心。”

梅蕭有些嫉妒羨慕恨,嘴角撇下去:“你這心思可真傻。”

隻要是善的本意,用美好的心去堅持,就一定會有善果。梅蕭雖然不同意她這一廂情願的想法,卻也願意幫助她。

其實,他相信項寶貴更應該知道這件事,更應該陪著她麵對這場考驗,而項寶貴一定也會那麼去做。但他不能拒絕她的任何要求,這是他一貫的弱點,即使許身佛門,也留著這一點點凡塵之心。

項寶貴找到慕容瑄。梅蕭能發現的記號,他自然也能發現。

“我妻子在哪兒?”項寶貴問。

慕容瑄垂眸吹著熱茶,煙霧繚繞在他的臉前。

項寶貴的眼中閃過殺氣,慕容瑄才道:“項世兄可答應納我妹妹青青為妾?”

他倒不是和庶妹感情深厚,項寶貴隻要點頭答應,他就贏了。他要的就是這個贏麵。

他的動作舒緩優雅,一局棋,占了先機後才有的從容。

從出發點來說,他並無惡意,隻是見到冷知秋和項寶貴恩愛的樣子,想佳人絕代的風華,為何對項寶貴情有獨鍾?一直就很好奇這蘇州第一美男到底深淺幾何,蘇州首富與蘇州第一美男,他想知道他和項寶貴之間若要分個高下,會是什麼結果。

另外還有一層特殊的感情,慕容家和項家雖然一直交好,但三十年前慕容家是巴結項家的依附,三十年後的如今,慕容家的影響力雖然不如當年的項家,但項家卻已經變成了中等以下的小戶。這種對比之下,項寶貴卻娶了冷知秋這樣的女人,且來慕容府做客的氣勢,遠遠蓋過作為主人的慕容瑄。慕容瑄被激發了好勝心。

至於冷知秋,他以為隻要有梅蕭在,應該就不會有什麼問題,看項寶貴眼底掩飾不住的擔憂,他就覺得快意。他也沒覺得給項寶貴塞個妾,會傷害到冷知秋,這世上但凡家大業大的男人,豈能不納妾?項寶貴那套隻要一個女人生孩子的言論,太感情用事,作為項家唯一的子孫,難道不想生十來個兒子開枝散葉?也許隻是說說罷了,青青若真懷了項寶貴的孩子,他就不信項寶貴會不要。

項寶貴瞧著慕容瑄,坐了下來,嘴角彎彎的笑。既然慕容瑄這麼淡定從容,知秋應該沒什麼危險?

“慕容兄真是對我項寶貴情有獨鍾,我無錢無權無前途,脾氣還不太好,我娘子脾氣更不好,我家原有個婢女叫桑柔,就想做我的妾,現在她已經砍了頭在陰曹地府。既然慕容兄這麼想送令妹上黃泉路,便讓她現在出來。”

慕容瑄眼皮跳了跳,問:“要青青出來做什麼?”

“我當麵問問她。”

慕容瑄看項寶貴半合著美目的樣子,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也似乎不再焦急擔憂,處於一種陪你玩到底的悠閑姿態,便有些皺眉心虛。

根據了解的底細,此人至少武藝非凡,做事狠辣,萬一今天項寶貴把青青給殺了……這種事他做得出嗎?還真說不定。

“還是改天再問吧,願意為妾,本來就是青青提出的。項兄,這件事你不妨和尊夫人商量一下,聽聽她的意思……”

“你還是把令妹叫出來吧,萬一她不願意,我不是白忙乎一場?”

項寶貴打斷慕容瑄的話。這種破事還想捅到他娘子耳邊?不知道她厭惡這種事嗎?慕容瑄也不過是如此見識的俗人一個,竟想和他爭高低?

慕容青青聽說項寶貴來訪,還要求見她,喜得眉眼放光,行動帶風。細細雕琢打扮了,便急匆匆趕到前廳。

“項大哥。”美人盈盈的半曲膝行禮。

項寶貴回她一笑,慕容青青頓時失神,小心肝仆仆亂跳。

“你願於我為妾?可知我項家納妾的規矩?”

慕容青青擰著甜蜜蜜的嗓音,輕聲回:“不知,請官人賜教。”

連官人都叫上了,因知道項寶貴愛妻如命,還刻意學了文靜的體態聲音,算是投其所好。

項寶貴抽出腰間的日昭寶劍,對她招手。“來,先在額上刻個‘項’字,也好叫人知道你是項家一個低賤的小妾。”

慕容青青粉紅的臉頰唰一下綠了。

慕容瑄扶額無語,果然……此人思維不太正常。

“項兄不要開玩笑,項家何時有這樣的規矩?”他正色。

“我說有就有,慕容兄想幹涉我項家的規矩?”項寶貴看也不看這對兄妹,低頭把玩匕首,“本人大字不識,不如慕容兄先刻給我瞧瞧,我再依葫蘆畫瓢刻一遍,以後令妹額上有你我二人刻的‘項’字,一邊一個,妙極。”

妙個屁!慕容青青嚇得寒毛直豎。看項寶貴那張笑吟吟的臉,一半陰影一半晴,美到無法言說,卻叫人恨得牙癢。

“項大哥,你欺負人家!”慕容青青跺腳,扭身碎步跑了。

隻當是他在逗自己,在開玩笑,絕不可能當真。慕容青青暗暗安慰自己。隻是當時當景,她真不敢繼續待在會客的前廳,項寶貴的眼角餘光都讓她心驚膽顫。

慕容瑄皺眉沉吟不語。他和庶妹感情一般,但項寶貴若要這麼對待青青,他可不能答應。此事還是和冷知秋說較好,這個項寶貴簡直不可理喻。

“好了項兄,此事先不提,你不是想知道知秋的下落嗎?”

“我隻會答應你一個條件——不幹涉你和她合開的書院。”項寶貴切斷慕容瑄任何討價還價的空間。

慕容瑄搖頭,“梅蕭和你妻子在一起,你真不著急?我這個條件,你一定會答應。”

項寶貴的雙眸便更黑了幾分。

“項兄,聽說令妹和冷老爺的義子婚姻有名無實?”

“慕容兄大約每天都吃太飽了。”閑著沒事盡掃聽項家的隱私。

慕容瑄不以為忤,語氣平和。“愚兄實在想和項家多親熱,想著,令妹若與冷小爺和離了,便嫁給我那三弟為妻,你看如何?”

“不如何,你想太多了!告辭。”

閑話的工夫,項寶貴一直在思索冷知秋可能在哪兒,從慕容瑄想到紫衣公主,再想到胡一圖父子……他撇下錯愕的慕容瑄,一個縱身便出了慕容府,對夏七道:“速去把木子虛帶來找我。”

夏七說冷知秋昏迷,吳禮說她中了媚毒,他豈能不擔心?慕容瑄再表現平靜無事,也不能撫平他隱隱的惴惴不安。這次和以往不同,自從除夕以來,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勁,莫名其妙,且心慌。

他趕去知府衙門,必須要木子虛盡快跟來,以防不測。

一陣心揪,讓他的腳步晃了晃,也顧不上路上行人的詫異,三晃兩步就跟一陣風似的飄過……

戰亂世道,府衙大牢裏犯人很多,但等項寶貴趕到時,大牢卻空蕩蕩隻有老鼠猥瑣的爬過,跐溜溜一下,鑽在牆上的破洞口,探出賊亮的眼珠子窺視那個仿佛失去了全世界的可憐男人。

他就知道,她的心腸有多狠,不管是愛他,還是不愛他,都是狠狠的方式。抓不住,握不牢,自第一眼相見,她就負責隨意,而他隻好強求。

“唉——”項寶貴長長歎息。“夏七,你們有活幹了。”

夏七茫然問:“少主有什麼吩咐?”

“陪你們少主夫人玩捉迷藏。”

“……”

項寶貴斷定冷知秋這次離開是主動的,因為他了解梅蕭。梅蕭做事很絕,思考問題往往追根究底,既然出家受戒,就不是那種猶猶豫豫、意誌不堅定的假和尚。

大牢裏如此清除痕跡,梅蕭和冷知秋這是打算人間蒸發?

梅蕭不會輕易破戒,但冷知秋卻為什麼主動要求消失?是同情梅蕭的下場?心軟了?一會兒朱寧,一會兒梅蕭……項寶貴錯了錯腮幫骨。

木子虛在石牢裏轉了一圈,對項寶貴道:“你放心,項夫人沒對不起你。”這裏沒有男女交歡後的味道。

項寶貴咬牙切齒:“我當然放心!她愛的就是我一人,隻不過命裏犯桃花。”

就算桃花多,他也得強求,總之,他的妻子隻能是冷知秋,沒有這個妻子,就沒必要活在世上了。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

“木子虛,我這心痛的毛病現在很靈敏,隻要知秋高興或不高興,這裏都會有反應。”項寶貴指著自己的胸口,目光沉沉。“這段日子很奇怪,她不喜歡我碰她,而剛才,心像縮了一般疼,疼得我差點沒忍住,她一定有什麼事,她一定不舒服,所以我一定要找到她!”

木子虛錯愕的瞧著有點神經兮兮的項寶貴。

良久,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項爺,你別怪有些人窺探你,其實大家都知道了……你和項夫人如膠似漆,那個……”

“縱欲過度”四個字,木子虛沒好意思說出來。

項寶貴寵妻的秘密,早就不是秘密。

有廚子說項爺摟著嬌妻下廚炒菜,兩個人當眾就摸摸捏捏卿卿我我。

有丫鬟小廝作證,項爺和嬌妻閉門謝客,在床上廝混得腿都伸不直了。

更有冷景易老爺訓女的傳說。

多少回,有人看見項寶貴拿回家一筐筐不知來自何處的奇異水果,據說就是因為嬌妻要吃甜食長肉,但又厭惡甜膩,故而冬日裏找荔枝吃……

多少回,有人看見項寶貴親自去“春暉堂”,拎著木子虛大夫的衣衿,索要美肌補血養生的膏藥、湯劑……

還有人看到“目不識丁”的項寶貴到處搜羅書冊,細細裝裱。

至於冷知秋,原本有些高天流雲的風範,對父親冷景易更是孝順尊敬。自打回來後,聽說也變了,為了她的夫君,乖乖做著小女人,嬌滴滴含得化開來似的,也不往娘家跑了。冷知秋張羅書院的事倒是鮮有人知。

“那個,怎麼會不喜您碰她呢?”木子虛清咳了一聲。

項寶貴神色一滯,並不覺得羞臊,隻是茫然:“我哪知道?”

為此,他的心一抽一抽的難受。

木子虛繼續清咳,忍了又忍,最後還是說了:“項爺,有個婦道人家的秘密,也算是個醫理吧,據聞,女子身懷有孕,便會突然轉變許多習慣,原本喜歡的,變得不喜歡,有些孕婦還會排斥丈夫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