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太急了點?”項文龍無語。

孫子影兒還沒有呢,就想著打金劍金刀。等到小孫子能玩那些東西時,最少也得三四年後吧?

一葉吉屋,這裏屬於項寶貴和冷知秋,是項寶貴出錢、冷知秋設計、再由項寶貴親自監工築造的,屬於他們二人共同憧憬的新愛巢。

此刻,整個項園都熱鬧繽紛,上上下下都是過冬至佳節的氣息,唯獨這一方小天地很安靜,人們很識趣的避遠了。

二人激吻著、喘息著從底樓移上了二樓,項寶貴將冷知秋往床榻上按倒,裹上錦被,二人便纏成了麻花,再不肯分開。

剛嚐過甜頭,就讓他飽受“獨守空房”的煎熬,要不是為了她能精力旺盛的去做喜歡的事業,他會忍著不去找她麼?

還有,在去苗園的路上,看見了遠處的老行者和梅蕭,他心裏有點慌,怕冷知秋見過梅蕭。女人都是心慈心軟的,萬一她看梅蕭可憐……後麵他想都不要想,心口就已經刺痛了。

冷知秋覺得他的動作太狠了些,眯著眼睛叫:“夫君,不要這樣!”

為什麼每次到了狂熱的時候,總覺得他有些獸性大發,不管不顧,帶著嗜血的占領,仿佛如此才能證明,她是屬於他的?

項寶貴伏低身子,埋首在她頸窩,喘息著。

他已經很克製,很小心了,她那嬌小不堪一握的身軀,看著一碰就壞,可越是這樣,卻越激發他內心肆虐的魔性,恨不得一口咬進肚子,吃掉了才甘心。

然而,她的話是聖旨。

他歎息著抱緊她輕顫的身軀,將一切凶猛、過激都掰碎了,一點一點消磨著,給她最溫柔的愛撫,輕輕喚著她的名字,用那微微變得沙啞的醇厚男中音,慢慢蠱惑她。

冷知秋攀著他的腰背,嚶嚶啜泣著承受,或者說享受他帶來的和風細雨微微甜,仿佛蕩漾在咿咿呀呀的小船上,碧波蕩漾,溫暖如春。

當她醒過神來,才發覺他下頜抵著她的肩骨,咬緊的牙根,緊繃的俊臉上汗珠細密。

是她太自私了嗎?竟讓他如此隱忍痛苦。

她不知道怎麼補償,隻好用手撫向他,纖纖玉指小心翼翼的往下探,從寬厚的背肌、弧線完美的腰際,慢慢移向下,結實的起伏,性感的溝壑……她的指尖顫抖起來,心跳呼吸都停止了。

項寶貴怔怔的喘息……

她突然感到大禍臨頭,暴風雨前夕,異常安靜。

“夫君……”她小聲的想表示認錯。

但為時已晚……

晚上的溢香閣才真的熱鬧。

項沈氏抱著小甄忘年,熱情洋溢的哄他吃湯圓的底湯,熱熱甜甜的,小家夥嚐過了,表示不討厭。

冷兔正兒八經的坐在冷景易下首,十分老成的樣子,不忘給冷景易添菜,倒酒,偶爾低聲請教一些突然想起的問題。

冷景易則和項文龍攀談,說些太湖鑿冰垂釣的趣聞趣事。

沈天賜和惠敏一邊張羅下人們布置,一邊也趁隙吃上幾口,插上幾句話。

項寶貝由家裏一群丫鬟伺候著,看新衣料,新首飾,又聞了聞兩個幹花香囊,一時不知挑哪個更好,便想起正明表嫂來。

“六哥哥,正明表哥家去請過麼?”

張六在和小葵一起搬弄一台祭祀用的花桌,上麵已經擺滿印了紅喜的白饅頭、整魚、整豬頭,共香燭銀器酒水,隻因小葵說朝向略偏了些,要動手去放正了,張六看見便順手搭了一把,幫她個忙。

“去請過,他家門鎖著,似乎全出了遠門。”張六說著放下花桌,拍拍手回席上倒酒喝。

對麵的倪萍兒微微笑著看他一眼,低頭從懷裏掏出一條繡帕遞過去。“六叔叔先擦手。”說著示意他,那上頭坐著項寶貴和冷知秋呢,冷知秋是個愛幹淨講席上禮儀的小姐出身。

張六接過繡帕,便發覺那繡帕也帶了那股子特別的奶香,莫名就有些臉紅。

冷知秋卻未必真的留意他們的舉動。她是有潔癖,項沈氏拿筷子亂戳一盤燉蹄髈,再用手撕下一塊酥爛且肥瘦相間的肉,放進她碗裏,她立刻有種寒毛豎起的感覺。

不過此刻,她有些懶洋洋,也不做抗爭,坐在那裏,手肘撐著台麵,托腮微微打盹。

項寶貴將椅子挪過去一些,攬著她的腰給她依靠,一邊替她吃掉了碗裏的肉,惹得項沈氏好一頓訓斥。他卻恍如未聞,低頭在冷知秋耳邊說了個小笑話,惹得她捂嘴笑紅了臉。

趁她笑,他便替她舀了滿滿一碗湯圓,哄她多吃。

項沈氏嫉妒得嘴巴成了“地包天”,皺眉哼了一聲。項文龍卻不管她這做母親的淒涼,因說到園中一處滴水響澗被雪覆蓋後,有了別一番景致情調,冷景易說要去看看,手癢要畫一幅,項文龍興致高昂,因此當即就邀請冷景易先去一觀。

“夜晚踏雪觀之,秉一燭燈,恰墨梅一兩枝,妙哉妙哉。景易兄,現在就去看看!”

冷景易本來也是興致不錯,但一看女兒女婿的樣子,卻不由得暗暗皺眉,清咳一聲,提醒女兒注意點形象修養。

真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了項寶貴這無恥之徒,女兒也變了性子,竟然由得女婿胡鬧,大節日一家子團聚,兩夫妻竟然關門折騰得骨頭軟了、走不動路,這會兒還旁若無人的黏黏糊糊,不像話!

冷知秋看看父親慍怒的眼睛,臉上紅了一下,有些委屈的推開項寶貴,勉強坐直身子。弄得走不動路,由項寶貴抱進溢香閣,她也很糗,但今日這頓晚飯,她又不能缺席,隻能怪項寶貴太過分,給點笑臉他就過分陽光燦爛、給把梯子他就直接爬上了青天。

項文龍和冷景易正要走出大廳,卻聽管家來報,慕容家老爺和大公子慕容瑄來訪。

這都晚上了,慕容老爺和慕容瑄不在家裏過冬至節,跑出城趕到沈家莊找上項家,為了哪般?

所有人都疑惑的等待。

項文龍和管家一起將慕容父子迎進前頭花廳,詢問來意。

過了沒一會兒,管家就來請項寶貴:“寶爺,老爺叫您去花廳說話。”

項寶貴鬆開冷知秋,悄聲囑咐她多吃一些,別給老娘機會,要保證碗裏一直滿著,不然就容易被塞不想吃的東西……等等。

等小夫妻倆笑嘻嘻磨嘰完,再一抖長袍,慢悠悠去了花廳。

花廳。

幾句客套,項文龍就說了慕容家的來意。

項寶貴一聽就挑起眉——慕容青青要給他做妾?!

“慕容世伯、世兄是在開玩笑麼?”項寶貴好笑的扯了扯薄唇,冒雪趕出城跑到項園,開這樣的玩笑就一點意思都沒有。

慕容瑄詫異的問:“不是寶貴兄弟你自己對舍妹許下的意思麼?讓她給你做妾。”

項寶貴不說話了,定定看著慕容瑄,目光黑閃閃,有陰冷,有嘲笑不屑。他壓根兒不記得有什麼慕容家的“舍妹”,什麼時候說過要納妾?慕容瑄是個聰明人,怎麼會相信他項寶貴輕易許下納妾的事?慕容瑄的目的是什麼?

慕容老爺受不了他這傲慢的態度,拍著扶手起身,指著項寶貴斥道:“你這是什麼態度?!青青雖然是我慕容家庶出的小姐,但好歹也是蘇州第一首富世家的正經千金小姐,你項家這幾年就算發了些財,在慕容家麵前,也不過是小戶之家,青青都願意委屈自己給你做妾,你還一副看不上眼的樣子,你算什麼東西?!”

項文龍皺眉不語。慕容老爺年長,早三十年前,項家在蘇州尚存氣脈,慕容家算什麼?慕容老爺當年天天來給老夫人捶背請安,這會兒說這話,項文龍聽得很不是滋味。

“慕容瑄,你看我是會納妾的人嗎?”項寶貴揮揮袖,慕容老爺便不受控製的坐回了椅子,像塊木頭一般,既不能動彈又不能說話。

慕容瑄側目看看自己的老父,臉色微微沉。他的眼底皮肉微微彈了一下,目光有一瞬複雜。以他識人的水平,的確不敢小瞧項寶貴;但很奇怪的是,錢多多這樣外強中幹的地痞惡霸,多年來騎在項家頭上,項寶貴都無力反抗,難道項寶貴也是虛有其表?

“舍妹青青一向眼高,自從見了寶貴世兄,她便魂不守舍,愚兄就這麼一個妹妹,尚且舍得她為妾,服侍世兄與知秋……”

不等他說完,項寶貴冷冷道:“知秋這個名字不是你叫的。”

慕容瑄果然好忍性,勾唇笑笑,改口道:“愚兄舍得自己妹妹為奴為妾,服侍世兄和夫人,我們兩家又是交好的,一起開著明湖居書院,莫非愚兄今晚鄭重來求這門親,倒是錯了?再者,項家這些年人丁單薄,嫂夫人身子弱了些,要為項家開枝散葉,怕是十分吃力的,大丈夫多納幾個姨娘侍妾,有何不可?”

這是個老練的生意人,說的話基本沒有廢話,每一個點都是抓住項寶貴能有感覺的方麵。

作為慕容家當家長子,他送出親妹妹為奴為妾,既是結交,又是試探。

作為冷知秋的合夥人,慕容家不是項寶貴可以隨便翻臉的對象。

項家想要開枝散葉的願望,慕容瑄也很清楚。

“慕容老兄。”項寶貴起身,走過去按住慕容瑄的肩,輕拍了兩下,再看向皺眉不語的項文龍,“我對我項家子孫的要求很高,不求數量多,但求個個都是我項寶貴的好兒子、好女兒。知秋以後慢慢生養,能生幾個就是幾個,隻有她生的兒女,才配做我項家的子孫。我和慕容老兄你的見解不同,你可以接受你那個不上台麵的妾為你生孩子,我可做不到。”

“寶貴兄弟這話是不是太過了些?”慕容瑄的臉色再隱藏也藏不住的難看。“舍妹青青難道沒資格為你生孩子?”

“沒資格。”項寶貴不廢話。

慕容瑄突然有些自嘲,想不到曆練多年,這會兒倒是被項寶貴激得情緒起伏,失了理智。慕容青青自然不能和冷知秋相提並論,他怎麼就被項寶貴繞到這個方麵去了?他提的三個痛點,項寶貴隻回應了第三點呢。

項寶貴的黑眸瞥著他,在他開口前又道:“還有,我交往的人,隻有朋友和敵人兩種。慕容老兄如果喜歡押籌碼、玩脅迫,這可不是個好習慣,我想你會後悔的。”

“我想試試。”

慕容瑄皺眉直視項寶貴,這是一個賭,賭項寶貴真有實力,還是連錢多多都沒奈何的草包。賭贏了,項家的秘密就不值錢,冷知秋這個女人……也將人人可以企圖。賭輸了,也不冤枉,至少可以解開多年的疑惑。至於慕容家的未來安危禍福,他留了很多儲備,就算項寶貴真有能耐,也不可能像皇帝那樣可以滅他全族吧?

所以,他這樣一個已經走到人生巔峰的成功人士,有恃無恐的想要挑戰更高峰。

項寶貴解開慕容老爺的穴位,對管家道:“送這兩位出去吧。”

項文龍和項寶貴一起回溢香閣,路上不無擔憂。

“寶貴,慕容家如今實力的確了得,蘇州城一半財富,都捏在他家手裏,慕容瑄這些年樂善好施,養了不少清客,文的武的都有,你做事說話還是要謹慎一些。”

項寶貴勾著父親的肩,笑道:“您兒子我是強盜,連紫衣侯都搶不走我的妻子,這個慕容瑄大概過得太安逸,需要給他點挫折練練筋骨,爹您放心,我就陪他耍一下。再說,我也不想損害知秋辦書院的熱情。”

“那個明湖居書院真是知秋辦的?”項文龍心中一動。

“嗯。”

“哦……好,好啊。”項文龍幽幽點了點頭,意味深長。“辦書院是正途啊。”

“自然是正途。知秋她生來就適合做我們項家的媳婦。”項寶貴眨眨眼,笑得滿天雪花都迷了眼,盛開一般紛紛停滯。

父子倆說著話就進了溢香閣,項沈氏卻已經安排馬車送冷景易離開了。

冷知秋有些訕訕的道:“我爹想回去陪我娘說說話,這會兒天也黑了,他叫知秋轉告公爹,改日一定再來賞玩滴水雪澗。”

其實冷景易還訓斥了冷知秋幾句,關於做人妻子的婦德,其中就包括規勸夫君從善,不能過度縱情聲色,生活要有規律等等。

冷知秋羞得想找地縫鑽。

冷兔繃著臉發呆,想替冷知秋維護幾句,又覺得冷知秋的確讓他有點失望,不再冰清玉潔像一泓秋水,這水被項寶貴染了顏色。

想起初見時,冷知秋那幹淨的麵容、幹淨的手,和他那髒手對比,讓他有種想哭的向往。

如今他也變得幹幹淨淨,學了她三分雅致,可她卻似白紙上染了墨畫,有了具體的內容,有了特定的標記,少了一些想象的空白餘地。

用現代一點的詞彙說就很明白,冷知秋是冷兔的女神、偶像,偶像嫁人了,隨著熟悉了解,發覺她也是一個尋常女子,於是小粉絲傷心失望了。

項沈氏送冷景易上車,勸道:“親家,知秋她娘走了一年多了,你也該看開一些,別總在孩子麵前沒好臉色,叫孩子們跟著難過。小兩口生離死別一整年多呢,這陣子熱乎一些,不也是人之常情麼?你呀,別總拿聖人的標準去責備孩子,知秋麵皮薄,多不好意思!老娘看他們小兩口恩愛,高興還來不及,你這老頭子怎麼就那麼不近人情?哎,老娘還沒說完呢——!”

冷景易已經催小葵的父親快趕車走,毫不客氣的摔下簾子,也謝絕了項沈氏的勸說。

隨後不久,冷兔也要告辭。

項沈氏回去就瞪眼攔阻:“今兒你給我老實住這裏,老娘倒要看看,你和寶貝是怎麼做夫妻的,整天沒安生!”

項寶貝嘟噥:“他要去無錫來著,娘您讓他回去吧,別耽誤了他的前程。”

冷知秋吃了一驚,“小兔,你要去無錫?”

“嗯,等姐姐您的書院順利辦完元宵燈會,我就動身。”冷兔道。

項文龍和項沈氏麵麵相覷,也很驚訝。

“你去無錫做什麼?香料鋪怎麼辦?”冷知秋還沒消化這訊息。

一旁倪萍兒笑笑道:“夫人放心,都交接好了,忘年有他六叔叔照看,我也能在鋪裏管著。”

小葵聽著便皺眉,低頭扯手絹。

這時項寶貴終於開了尊口:“住這裏幾天吧,去無錫也是一個月後的事,趁著都在,一家人今年都在這裏過年,吃完年夜飯,任你高飛。”

項寶貴的話就是聖旨,無人抗議,冷兔也不能拒絕,無錫米市本來就是項寶貴送到他麵前的。

當晚,張六送走倪萍兒母子,項園漸漸恢複平靜,各回各屋就寢。

項寶貴抱著冷知秋回一葉吉屋,沐浴更衣,曉寒深處,相擁而眠,自是恩愛甜蜜。

項文龍和項沈氏一起躺著,項沈氏罵了兩句冷景易,就睡著了,身胚壯了後,項沈氏還多了個缺點,那就是睡覺開始打呼,倒也不驚天動地,就是呼吸粗些,偶爾夾雜一兩聲奇怪的鼻腔氣音,讓項文龍不由自主的皺眉,聯想到“豬”這種生物。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寶貝出生後,他們就越來越少房事,也就不再為兩個孩子添弟弟妹妹。

他睡不著,輾轉反側,想著慕容老爺的話,想著過去一幕幕潮起潮落……

項寶貝和冷兔宿在項寶貝的閨閣——寶珍苑。

項寶貝進主屋,由丫鬟娟兒伺候著睡了。

娟兒出來帶上門,見冷兔站在庭院中堆雪,暗暗搖頭,這姑爺還是個沒長大的。

“姑爺,小姐吩咐,您就睡西邊那屋的碧紗櫥櫃頭。小姐已經睡下了,叫姑爺勿擾。”

冷兔譏誚的笑:“多此一舉,誰要擾她?”

娟兒就要回屋歇下,又忍不住好奇,問:“姑爺在堆什麼?”

冷兔怔怔不答。他也不知自己在堆什麼,似乎是一座又一座小山包,一座比一座高,不知哪一座是自己。

娟兒進去,過了一會兒又出來,對冷兔道:“小姐說夜深了,姑爺還在外麵響動,害她睡不著覺,請姑爺速速去睡。”

冷兔拍拍手,故意拍得很響。

項寶貝的聲音頓時傳出:“小兔崽子,你討打麼?再不滾去睡覺,姑奶奶叫你好看!”

冷兔掃了一腳,將堆起的大小山包全掃平了,便沉著臉去了西邊側屋。

娟兒直搖頭,真沒見過這樣的夫妻,可怎生圓滿哦?

張六將倪萍兒母子送回蘇州城石條巷家中,小甄忘年已經睡著了,張六放他睡在榻上,倪萍兒給兒子蓋好被子。

張六頂著風雪就要回榕樹街項宅,倪萍兒忙扯住他衣角道:“他六叔叔,戴上這個,外麵雪大。”

她踮著腳尖,將一頂鬥笠往張六頭上戴。

張六腦子一熱,也不知中了什麼邪,竟伸手將身前靠近的女人突然抱住,陌生刺激的柔軟觸感,讓他驚了一跳,正要鬆開,倪萍兒卻反過來抱住了他。

“對不住,六叔叔,讓妾任性一回,就讓妾靠一會兒便好。”倪萍兒流下淚來,將頭靠在張六胸口,一個久違的男人胸膛。

將近三年了,最後一次和亡夫溫存,是送他出海,因為不知什麼事而有些爭吵,臨別隻互相看看,便分別,這一分別,便成了永別。

沒想到,她這個寡婦不僅做了母親,還在此時此刻變得異常軟弱多情,竟厚著臉皮抱一個比自己小七歲的男人。

亡夫是不是在嘲笑她寡廉鮮恥?

她一邊留戀張六帶來的依靠溫暖,一邊痛苦的淚如雨下。

張六愕然僵立著,良久才伸手指擦了擦她冰涼的臉龐,淚水染在指上,也是冰涼的,讓他不知所措。

“倪掌櫃……”

因為小六六,他和她就那麼自然的走近,毫不設防,甚至想不起第一次見麵是何時何地何種心情。突然,心情就不一樣了,隔膜就碎裂開,百爪千手的撓動恍惚的心。

以後還能自然的相處嗎?還能毫不設防的圍著小六六說笑嗎?

張六猶豫的抬起手臂,再次抱住倪萍兒,低下頭看著她出神。

倪萍兒閉上眼睛,咬著牙,終於推開彼此,擦拭著臉對張六笑道:“他六叔叔,走罷,很晚了。”

張六茫然轉身出去。

風雪嗚咽,門扉關上的聲音十分落寞。也許明日以後,他不會再來接小六六去項宅照顧。

沈天賜和惠敏回到淑芳苑,就要各回各屋,沈天賜期期艾艾拉住惠敏,道:“明日把婚事給我姐說說,咱們複婚吧?”

惠敏掙開胳膊酸溜溜道:“怎麼不去求那個倪掌櫃?人家生的多俊,又有家業靠山。連兒子都生好了,不用你費勁。”

“你!”沈天賜氣悶不已。

“妾是黃臉婆一個,蹭著舊日的恩情,在這裏謀個活路,也便是如此,才厚臉皮照顧著一家子起居,替夫人跑跑腿打雜。哪敢奢望你我破鏡重圓?當初……”

惠敏捂住臉,說著說著就哭起來。

沈天賜見她哭,便散去火氣,抱住她的肩問:“當初又怎麼了?都過去兩年了,就不能忘了嗎?”

惠敏索性嚎啕大哭,屁股一沉,往地上坐。

沈天賜忙抱起她往屋裏送。“莫哭這大聲,吵了姐他們可怎麼得了?還有寶貴和他媳婦正好著呢,你這婆娘哭起來真是要命……”

門關上,聲音漸小了。

兩個丫鬟在小屋裏縫補,壓著嗓子說話。

“表舅夫人當初怎麼了?”

“聽說給錢多多老爺做過三年十三姨太。”

“噢——哎,那她是不是已經給……?”

兩個丫鬟心照不宣又八卦猥瑣的交流視線。

“沈表舅爺倒是大方,這樣也不計較,還整天巴巴的求著,不嫌髒……”

冬至當天,正明夫婦帶著他們的兒子去了哪兒?

他們已經遠在京城,正候在令國公府後頭的小門,進去稟報的嬤嬤許久沒出來,把他們急壞了。

正明表嫂沒見過這麼排場威嚴的官邸大園子,站在門外就發抖,有些後悔來這一趟。

“當家的,你說這令國公會不會殺我們滅口?”

現在才想起這可能性,太遲了吧?

正明也嚇得臉發白,筒著袖子瑟縮不已。“先、先莫亂猜。可能、可能人家家裏管的嚴,那嬤嬤要一層層遞上消息,才會召見咱們。”

正說著,背後無聲無息來了六個黑衣武士,不打招呼,悶頭就打暈了夫婦倆和牽在手裏的孩子,一股腦兒拎起,消失。

一會兒,傳訊的嬤嬤出來,不見他們人影,咦了一聲,又急忙回去稟報。

富麗堂皇的紫衣公主殿,紫衣公主,也就是梅蕭的母親,正病怏怏半躺著,四個宮婢小心翼翼服侍著。

這氣勢洶洶的貴婦此刻正白著臉,兩眼放光的等待從天而降的訪客,等待他們帶來兒子的消息。

冬至節,丈夫令國公還在忙著和皇帝商議戰局,不能陪她。唯一的寶貝兒子失蹤快一年了,這偌大令國公府冷冷清清,她快瘋了!

“稟殿下,那一家人不見了,像是已經走了。”嬤嬤回複。

“嗯?”紫衣公主騰坐起來,隨手就將一個小巧的湯婆子砸在那嬤嬤頭頂。

她可不是給人戲耍的!

嬤嬤的發髻歪了,渾身發抖的跪伏在地上。

“殿下,那家人雖然走了,但老奴記得他們自稱是蘇州來的,小侯爺興許就在蘇州吧?”

紫衣公主瞪著她,柳眉慢慢蹙起。

冬至過了,年尾就近了,許多年貨要辦,許多禮節要安排。冷家在蘇州也有年頭了,親戚漸漸熟悉,恢複來往,就連錢塘那邊的劉氏外公家也送了信問些不要緊的話,算是修補幾乎斷裂的親戚關係。

項家更不用說,族是被滅了,十幾二十年沒人管沒人問,這些年慢慢冒出許多姑表遠親,項沈氏那個低賤的娘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那麼多親戚活在世上,一個個來項園裏看過,羨慕得眼睛發綠,嘴裏說的頭頭是道,仿佛當年和那個命運坎坷的婢女有多少深厚的親眷關係。

項沈氏是個熱情的人,有親戚總比沒親戚好,來的一般都接待,認下親,便要送點東西帶回去,這些人來的時候捎了一點點小紙包的紅糖臘肉,走的時候便兩隻手也拎不過來,個個笑開了花。

除了年貨,自然就是置辦新衣和新首飾。

孫仲文等人也住在項園,等過了年再安排去處,因此,今年春節十分熱鬧,花銀子也是如流水一般。項沈氏不善計算賬目,交給冷知秋處置。冷知秋想著公公項文龍太消極、太閑,容易悶出病,這事還是交給他更合適。

這日,項寶貴帶著冷知秋去十裏長街看珠寶首飾。

路上馬車裏,冷知秋便突然想起管賬的問題。“夫君,冬至那晚,公爹和我爹說滴水雪澗的事,又提到要作畫賦詩,我看姆媽也沒有不高興,是否意味著,姆媽已經放開了當年的禁忌,不排斥公爹接觸筆墨了?”

項寶貴挑眉回憶,點頭道:“似乎是這樣。”

“如此可太好了。夫君,我琢磨著,公爹賦閑太久,心情總是鬱結,總該找點事做,才好打發時間。流水不腐戶樞不蠹,人若三日無事,必定生出悶氣來。姆媽自有許多事要做,公爹正好管起家裏進出賬目的事情。”冷知秋細細分析。

項寶貴聽著微微一笑,摟過她的腰,在她唇上輕輕印了一記。

“家裏的事全聽你的。隻要你不是嫌棄項家,懶得用心。”

“你說什麼呢?”冷知秋嗔怪的反咬他。

薄唇被咬得扯出來,項寶貴便順勢做了個挑眉瞪眼的鬼臉,惹得冷知秋忍俊不禁,鬆開他,埋頭在他胸口,笑得花枝亂顫。

項寶貴低眸出神的看她腦後柔軟的發絲,抬手輕輕撫過,含笑如春。

他發覺,她關心公婆和項家的事,是下意識的。真好!以前,她連他這個丈夫也絲毫不關心的。

到了十裏長街,就見鴻福樓已經改頭換麵,成了第一銀樓“鳳儀樓”的蘇州分號。

裏麵吵吵嚷嚷,完全沒有京城那家鳳儀樓的高端大氣安靜,也不知出了什麼事。

項寶貴和冷知秋都是戴了那種黑乎乎的麵具,頭上再戴著低沿的鬥笠,進樓避開圍堵的人群,自顧悠閑的看首飾。

“夫君,這個給小姑可好?”冷知秋指著夥計手裏正在擦拭的一件鐲子問。

項寶貴正要點頭回答,眼角卻瞥見錢多多分開人群衝進來,氣急敗壞、凶神惡煞的樣子。

“曹細妹!你個小蹄子反了天了?!老子不收拾你就對不起‘以德服人’的祖訓!”

幾個夥計要攔住錢多多,卻被錢多多一把推開,瞪眼震腹揪住人群中間的曹細妹。

曹細妹的身旁地上,還有個滿地打滾的華服俊俏男子,五官秀氣,隻是目光呆滯,不知是在哭還是在笑,嘴裏叫個不停:“醜女人,醜媳婦,任我欺來任我壓,娶進家裏生娃娃!”

圍觀的人哄哄的笑。

“智兒,你給老子起來!”錢多多暴喝一聲。

連遠遠的冷知秋都嚇了一跳,更不要說曹細妹和錢智。錢智是被錢多多打傻的,雖然傻了,錢多多卻在那白紙般的記憶裏,留下了永久的陰影。

當下,錢智就哭了,爬起來一溜煙逃跑。

項寶貴目送錢智的背影,笑嘻嘻回過頭對冷知秋道:“娘子的眼光還用問麼?夥計,包起來,我們買了。”

那邊,曹細妹問一旁夥計:“快看看去報知府衙門的人回來沒?”

又鼓起勇氣對錢多多道:“當初我爹並未許下親事,錢大人莫非逼婚不成?光天化日、法紀昭昭,這不是強搶明奪麼?”

錢多多磨著麵皮桀桀怪笑。

“你這丫頭毀了我兒子的清白,光天化日打我兒子的臉,騙我兒子的錢,隻有給我兒子做妾,老爺我才能罷休。否則,哼哼,老爺我告你欺詐、毆打官員子弟,不守婦德,三條罪就能叫你鳳儀樓關門倒灶,你這臭丫頭就等著給老爺我把牢底坐穿吧!嘿嘿,嘿嘿嘿。”

曹細妹臉色發青,氣得眼睛通紅。之前三天兩頭逼著成親,好像她什麼時候賣給了錢家一般,這會兒變本加厲,不僅要強娶,而且還不過是個妾的身份,實在是欺人太甚!

“您算什麼官老爺?您懂一條朝廷律法嗎?您這官兒不過是拿銀子捐的!啐!您那兒子活該被打傻了!”

“哈!好,臭丫頭生的不咋樣,嘴巴倒是挺硬,老子揍不死你!”

錢多多說著就動手打人。

曹細妹也不是聽憑欺負的主,立刻叫夥計們應對。

冷知秋本就不喜打鬧,因此沒有留意那邊的人,這時見一群人打起來,鬧得凶險,便不敢逗留。

“夫君,也不知何事打架,我們先去繡坊看看新衣吧?”

“好。”

項寶貴牽起她的手,漫步走過人群,府衙衙役提著寬背刀衝進來,隨後胡知府的衙內胡登科竟然出現,衝錢多多喝一聲:“錢老爺不得胡來!”

錢多多瞪圓了眼,指著自己的鼻子奇道:“你這是在和我說話?本官好歹是個在任的稅課司,你雖是恩科榜上的進士,卻還沒領實缺,你有什麼資格大呼小叫?”

胡登科被錢多多看不起,臉上頓時布滿怒氣。

“哼,可笑可笑,果然是買來的官兒,竟不知朝廷的新規嗎?”

“什麼新規?”錢多多心裏咯噔一下。

“皇上平息成王造反,軍耗極多,早就發了聖旨,凡是捐了官兒的,今年內還需再交一次捐銀,否則收回官銜,以藐視皇威論罪懲處!”胡登科冷笑。

胡登科驚得一屁股摔倒在地。再捐一次?!這個官可花了他一半家產買來的啊!再捐,再捐就傾家蕩產了!

所以說,民不能與官鬥,更不能與皇帝鬥。皇帝要你死,是不需要理由的。

就在那一刻,項寶貴和冷知秋藏著麵目,事不關己的輕輕走過,出了大門,項寶貴的眼睛眨了一下。

上車,冷知秋問:“那個似乎是錢多多?他總算要倒黴了嗎?”

項寶貴卻道:“我不會讓他這麼輕鬆倒黴,我還等著他娶兒媳婦生小孫子呢。”

他是帶著笑說的話。

冷知秋摘下麵具,蹙著眉間偎在他肩上,幽幽道:“夫君的心若累,便不要過於執著仇恨,自己開心才是最重要的。再說,除了錢多多,其他人其實都是無辜。”

“知秋,你變悲憫了?”項寶貴不以為然。“我說過,我就是個計較的人,當年欠了多少,以後我就要姓錢的償還多少。一千零一條人命,姓錢的所有親眷加起來也不夠,必須等錢智娶媳婦,什麼時候夠了一千零一個的數目,我就動手。”

冷知秋聽得頭皮都涼了。

“夫君,你不是盼著我肚子裏有孩子嗎?有些陰徳忌諱……”

項寶貴扣緊她的細腰,“嘻嘻,娘子你也信什麼陰徳陰騭?”

“知秋是個普普通通的人,但求平平淡淡一生,家和萬事興,書院能有所成就,不喜歡夫君那些驚天動地的計劃。”

“……”項寶貴不言語,目光凝在車簾偶爾掀起的縫隙,外麵又下雪了。

春節年關前,蘇州城迎來了一位尊貴的人——紫衣公主。

胡一圖父子討好這位貴婦,卻被罵得頭發都掉了一大把,胡楊氏更慘,作為地方第一夫人,低聲下氣伺候京城來的這位公主殿下,不謂不周到,紫衣公主卻連眼皮都懶得抬,從頭到尾嫌棄,光耳括子就賞了她不下十個。

胡楊氏私下躲家裏紮小人,小人依稀就是紫衣公主的樣子,詛咒的細針插得密密麻麻。

“找兒子,叫你找兒子,死女人,詛咒你永遠找不到兒子!”

就要大年三十年夜飯了,一大早,紫衣公主卻把冷景易叫到館驛,端著姿態,睥睨的上下打量。

“你就是那個冷知秋的父親?如今做了學政?聽說你女兒沒死?現在還是那個船商的妻子?哼!禍害妖精!”

冷景易聽她氣勢洶洶一連串喝問,知道她根本不需要聽答案,純粹是給他臉色看而已。真奇怪,這世上的婦人,除了亡妻劉玉竹,其他婦人怎麼都如此麵目可憎?項沈氏已經讓他厭惡之極,但和眼前這位紫衣公主比起來,真的還算“可愛”。紫衣公主的作派嘴臉,特別能讓人生出掐死她的衝動。

所以他沉默以對。

紫衣公主皺眉橫目。“可知我兒下落?本宮這次來蘇州若帶不回蕭兒,絕不饒你,還有那個小賤人!還有那個船商全家,全部都給我從世上消失!”

冷景易忍著怒氣回複:“下官隻知世子傷重,暫時隱居。不知公主殿下何以認為世子在蘇州?”

梅蕭如果在蘇州,早就去糾纏女兒女婿了,能這麼風平浪靜、相安無事?冷景易覺得紫衣公主大概尋子心切,開始瘋狗亂咬,盯著自己和項家開涮了。

紫衣公主語塞,她所有的依據不過是下人稟報的,說有一家三口來自蘇州,自稱看見了梅蕭。但這家人卻失蹤了,說的話能不能信?

“哼!本宮輪不到你小小地方學政質疑。今日年三十,不見吾兒,你們這些人也不用過年了!”

胡一圖父子暗呼倒黴,隻得趕緊加派人手尋找令國公世子。

冷景易告退回衙門,沒去打聽梅蕭的事,反而攤開紙墨,寫了封彈劾紫衣公主驕縱鄉裏、侮辱朝廷命官、擾民枉紀……

世事難料,當天,蘇州城以及方圓十裏都被知府胡一圖和守備李將軍的人翻了個底朝天,世子沒找到,卻找出兩個人來。

這兩個人一個昏迷一個傻,流落在城南荒郊野外,差點被雪埋了。引起注意的是一枚玉墜子,水色極好,十分罕見,刻了“永安”二字。

搜尋的士兵怕遺漏,就將二人帶進了府衙,獻上玉墜子。

紫衣公主本來不耐煩,待看到玉墜子,才大吃一驚。“永安?這是成王的!好大的膽子,竟敢拿著反賊逆黨的信物!此二人必然不簡單,速拉下去審問!”

這二人不是別人,正是現任琉國王張小野和他亂倫硬娶的幽雪王後。

張小野還在昏迷,已經瘋傻的幽雪卻無需拷問,自己就說出了來曆。

“你叫什麼?”

幽雪眨巴眨巴美目,那樣子瞬間迷倒了審問的衙役,差點沒給她跪下。

“我叫幽雪,我是琉國王後,王要帶我出來玩,還說幽雪最心愛的人會照顧小雪兒,帶我們去滇西苗寨玩,嘻嘻。”

衙役們互相看看,忍著不去猥褻這分明弱智的絕代尤物,趕緊先去稟報結果。

紫衣公主聽得心驚不已。

“什麼?成王竟然勾結琉國和苗寨土司,莫非準備裏應外合?好大的膽子!難怪燕京糧草之危莫名其妙緩解了……”

當即便遣侍衛武士速速回京報訊給令國公。

項園裏,一大家人熱鬧聚在一起,分揀禮物年貨,吃著美食,還請了戲班子,丫鬟小廝們也跟著歡慶,因也沾光分了不少福利,換了新衣,還有年底紅包可拿。

一時一片歡聲笑語。

小葵卻見張六有些心事的樣子,總是漫自出神。

“六爺想什麼呢?”小葵探問。

張六還沒回答,冷知秋也來問話:“六子,我爹不來麼?怎麼還不見人影?”

張六便先回答冷知秋:“聽說去館驛見一個京城來的貴客,有什麼要緊的事不得抽身,怕是來不了。”

冷知秋有些疑惑,都大年三十了,怎麼還有京城來的人?什麼事這麼要緊?她去祖宗祠堂找項寶貴,悄悄說了父親的情況,便忙著幫項沈氏操辦祭拜天地祖宗。

項沈氏大嗓門喊:“文龍,文龍呢?”

冷知秋輕聲軟語應:“公爹在封紅包呢。晴軒,去請老爺過來祭拜祖宗,還有姑爺小姐。”

項寶貴立在祠堂外,聽著這活潑潑熱鬧的家人說話,看看天色,便出了項園。

黑駿馬如閃電般馳過,與馬上的人似乎渾然一體,在皚皚白雪、蒼茫天地間,黑色的流星一般稍縱即逝。

他先去了恩學府,又回到項宅,坐在書房裏沉思默想,靜靜等待。

高老二來了,稟告了張小野和幽雪的事,以及桑柔之女抵達琉國且尚活著的訊息。

項寶貴托腮垂眸,想,朱寧為何將隨身的玉墜子弄丟了,落在張小野手裏?

夏七卻來稟告:“少主,您吩咐的事屬下都辦了,慕容瑄這會兒帶厚禮去了館驛求見京裏來的貴人。”

項寶貴點點頭,幽幽歎了口氣,“慕容瑄好辦,我老丈人的處境危矣,立刻將張小野和幽雪先搶出府衙大牢再說。”

但願他們沒說出成王玉墜子是交給冷景易的。

他能推算這個可能,卻還是不明白,朱寧何必做出這樣的事來,貼身佩戴的玉墜,送給冷景易做什麼?

看時辰,冷知秋該忙完祭祀,陪著爹娘看戲去了。

項寶貴又去了趟恩學府。

冷景易正在和巴師爺說話。巴師爺要告假回家吃年夜飯了。

“嶽父大人,家裏都走空了,您也去項園吃個熱鬧吧?知秋他們都等著您。”項寶貴微微笑的麵容,天生就是含笑如星月春光,叫人一見難忘,死在他手裏也恨不起來。

冷景易點頭答應,囑咐他小心令國公和紫衣公主來尋晦氣。

項寶貴麵不改色的親自請冷景易上了馬車,似乎不經意的問起:“成王殿下今年怕是過不好年,皇帝撤回善守的耿老將軍,換上太子少傅李某人,銳意強攻。李某人少不更事,紙上談兵,成王焉能坐失良機?這仗要打過年關,真正玉碎難全……哦對了,成王送嶽父大人的玉墜可還在?”

聽項寶貴分析戰局,冷景易正在思考,因此沒留意項寶貴最後的問題有什麼奇怪之處。

“早就不見了,想是張小賊或桑柔那賤婢偷走了。”

項寶貴微微笑著吩咐精衛駕車,好好護送老丈人去沈家莊項園。接著繼續“漫不經心”追問:“可惜,真可惜,刻成王小字的玉墜,想必意義不凡?成王若得勢稱帝,嶽父大人便可憑它平步青雲了。”

冷景易皺眉搖頭。“哪有什麼意義不凡,不過是成王贈給知秋的大婚禮物罷了。”

馬車離去,項寶貴卻愣在當地。

魚子長坡密牢裏被劫走要犯的事還未發現,但宮裏沿線幾個太監、密探被殺的事卻已經擺在皇帝朱鄯麵前,種種證據表明,動手的人是蘇州慕容。

慕容家豢養了不少清客,不乏武功高強的能人異士,他們活動在魚子長坡一帶的痕跡被發現了。

朱鄯沒空去細想,他忙著和他的皇叔打仗。因此將案子交給錦衣衛督辦,查封慕容家的密旨已經寫好,隻不過因為局勢混亂,一時半會兒滯留在京,要等過完年開春再著錦衣衛下蘇州執行。

殺人的是項寶貴的下屬,為何慕容家成了替罪羔羊?這事隻有項寶貴心知肚明。

世上無不透風之牆,何況是慕容瑄這樣耳目通達的人。皇帝要問罪慕容家的消息,提前泄露到了慕容瑄耳中,他震驚萬分。才想著,除非皇帝才能來滅他慕容家九族,區區項寶貴能奈若何?不料,皇帝就真的有意向來滅他九族……這是怎麼回事?

他不敢怠慢,匆匆安排後路,同時就備了傾城厚禮,趕到館驛求見紫衣公主。

“公主殿下,草民在蘇州小有基業,認識的人還算不少,若公主殿下需要,草民但憑差遣。”慕容瑄先將尋找世子梅蕭的任務攬了下來。

紫衣公主看胡一圖父子就覺得是對草包,看冷景易就更加氣不打一處來,但看慕容瑄,卻是整個蘇州唯一讓她覺得可以用的人才,其貌雖不驚人俊美,但氣質練達通透,說話謙和,是個會讀人心、八麵玲瓏的大商人。

當下,就把尋子的希望寄托在了慕容瑄身上,自己則先應付胡一圖那邊的亂況——胡一圖剛剛趕過來報,拿著成王玉墜的兩個琉國人犯逃跑了!

一個不安穩的文繼二年除夕就這樣進入黑沉沉暮色。

沈家莊項園的除夕夜卻是熱鬧安詳喜悅的。一大家人,上上下下耍到了將近子時,守完歲,迎來文繼三年的頭一聲炮竹炸響,才各自打著哈欠回屋安睡。

冷知秋覺得疲倦之極,躺進被窩就沉下眼皮,側向裏睡得飛快。

項寶貴原本想問問她,何時認得朱寧,為何收下朱寧那麼貴重的禮物,當初嫌棄自己和梅蕭,唯獨有一個算得上“怎麼樣”的人,是不是朱寧?他一直臉上帶著明媚笑容,心口卻一陣陣不舒服,連看她那習慣的睡姿也不禁皺眉。

為何她不像自己一樣,上床就會下意識尋找愛人的身體,抱緊了才能安睡?她總是獨自側向床內側,蜷得像隻蝦米,隻有被他逮進懷裏,硬逼著翻身,才會迷迷糊糊重新尋找安放手腳的姿勢。

他正在鬱悶,冷知秋在他懷裏動了動有些憋住氣的腦袋,睡夢中輕喚了一聲:“夫君。”

這一聲軟綿綿,鵝毛般撫觸而過,項寶貴一怔,“我是不是想太多了?”苦笑一下,低頭親吻過她的額,便也睡去。

就在當晚,還發生了一件無人知曉的事。

張六踏著文繼三年元春第一天子時的星辰,匆匆驅馬趕進蘇州城,直奔石條巷倪萍兒家。

倪萍兒和倪九九兄妹倆一起守歲,各自回家。甄忘年已經睡熟,倪萍兒坐在榻邊,看著兒子幽幽出神,快到醜時,正要脫衣去睡,張六便敲門來了。

一進屋,二人互相看著,也不說話。從冬至到除夕夜,相隔半個多月,他們再沒有見過麵,心照不宣的避開了彼此。原以為那莫名其妙的情愫會消失,不料竟日漸鮮明,總是叫人想得出神。

倪萍兒終於低聲問:“你來做什麼?”

張六道:“看看你和小六六。”

兩人又不說話了,心情像困獸,越不過一道鴻溝。

幾乎要崩潰的邊緣,倪萍兒紅著眼眶道:“天冷,躺下暖和吧。”

說著抱了一床新被,放在榻外側,將小甄忘年連著小被子一起抱到隔屋小間的碧紗櫥睡。

張六便坐在榻邊等她回轉身時,一個箭步衝上去抱起她……

時間飛快,轉眼就是元宵。

經過一個多月的準備,明湖居書院的元宵燈會如期舉辦,第一本《明湖居文集》也印了出來。孫仲文等四人分管經史子集與工科理學,應答越聚越多的蘇州文士、年輕子弟,他們的文采風流毋庸置疑,令受邀前來的人們大開眼界、目瞪口呆——原來,蘇州城自己也有如此飽學之士,比之南山書院、鹿鳴書院的先生們有過之而無不及!

當然,南山書院、鹿鳴書院的先生們也都來參與了這場盛會。

他們來這裏不是為了欣賞交流,而是為了一較高下,帶著叫明湖居書院丟乖露醜的目的。

可惜,他們高估了自己的才學,也低估了孫仲文等人的幾十年積澱。他們不僅沒有難倒對方,反而丟了南山書院、鹿鳴書院自己的臉。

南山書院的吳影椒等人不久便悄悄離開了,他們這是知難而退,還有廉恥心。

鹿鳴書院的楚湘客等人卻不肯走。

楚湘客質問:“明湖居書院一年能保證幾個生員名額?”

任你文采再好,大家都是講究實際利益的人,捐出豐厚的束脩給書院,當然不是行善積德,而是為了能有所得。“有所得”,先是資格,其次才是學問。因此,大家聽到這個問題,都安靜下來,豎起耳朵聽明湖居書院的說法。

孫仲文等人並不知道“生員”資格暗箱操作的情況,因此回答:“吾等隻管傳道授業,為何要保證生員名額?學得好,自然能考取生員,即便無意仕途,也能修身養性,齊家治天下。”

楚湘客冷笑不已。

“莫要誤人子弟了,自己無能,卻說得道貌岸然。若不能保證考取生員,大家上書院做什麼?每年那麼多束脩費用是白給的麼?”

眾人一聽嘩然,對明湖居書院剛剛建立的期許、好感蕩然無存。

顧博怒道:“爾乃何人?江南蘇州何時出了你這樣功名利祿當頭的假文人?你這樣的人,豈能靜心治學?你這樣的人教出的子弟,豈能安邦修身?”

楚湘客哈哈大笑:“怎麼?生氣了?著急了?你這是看不起鹿鳴書院在短短一年培養的十名舉人、十八名生員嗎?他們如今可都等著皇榜做官兒呢!諸位,這個明湖居書院就是個隻拿錢不幹事的草包書院,大家千萬莫上當,既浪費錢財,又浪費光陰!我們鹿鳴書院就不一樣了,一年十八個生員名額,隻要誠心來讀,就有機會高中,將來入了仕途,同窗友人隻會越來越多,仕途必定通達!”

“好!”一大群胸無點墨的所謂學子紛紛附和。

孫仲文、顧博等人麵麵相覷,對這種現狀既失望又驚訝。

冷知秋在一間竹舍中看新印的書,這是項寶貴陪她一起在東橋坊刻印的自選文集,全部是她百看不厭、愛不釋手的好文章,把它們刻印成冊,裝裱得極致精美,將來真的可以傳給兒女們,當作家教讀物。

這是件美好的事。

她這邊喜上眉梢、看得入了迷,渾然不覺外麵的狀況,小葵進來報告,她才驚訝的站起身,待要出去看看,又怕女院長露麵,更加招致混亂不滿,這明湖居書院就更要開不下去。

“鹿鳴書院怕是有備而來,那些學子當中,可能混了他們的人,故意起哄。小葵,你可見著六子?這種事他應該有所察覺才對,為何不見他人影?”

小葵低頭揪著衣角垂絛,回道:“六爺近日也不知在想什麼,老跑神,這會兒不聲不響又不知跑去哪裏了。”

冷知秋“咦?”了一聲,準備日後再問問張六,這會兒隻好又叫沈天賜去找合夥人慕容瑄。

書院辦元宵燈會的大事,等同於開張。慕容瑄照理來說應該也在附近,甚至應該來找她共慶吉日才對。誰知慕容瑄沒找著,沈天賜帶回的是淚流滿麵的慕容青青。

慕容青青一見冷知秋,立馬一揮淚珠,衝過來就要打冷知秋一巴掌。

小葵忙攔住她。

“冷知秋,我都甘願屈居你下麵,給項寶貴做妾室,你豈能如此惡毒!?害我慕容氏全族被錦衣衛查封禁閉,害我被逼嫁給胡登科為妾……”

慕容青青情緒激動,冷知秋聽得莫名其妙,目瞪口呆。

良久,冷知秋才有些緩過神來,僵硬的問沈天賜:“我夫君人呢?”

忙忙碌碌過日子,都沒細想,項寶貴整天在做什麼事?

沈天賜撓著青皮帽,搖頭不知。

真是不遇事則罷,一遇上事,一個也靠不牢,隻能靠自己!

冷知秋找出麵具鬥笠戴上,輕歎口氣,吩咐沈天賜去找項寶貴,小葵去找張六,又讓惠敏拉走了哭哭啼啼來罵人的慕容青青,滿心煩悶的走出竹舍,走上廟台,立於百盞元宵花燈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