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豆芽菜歸來(2 / 2)

話音剛落,眼前一花,臉上突然挨了一耳光,書房中已經沒了項寶貴的人影,隻留下低沉的一句嗬斥:“活膩了!?”

該精衛沒反應過來,到底是誰活膩了?他有說錯話嗎?如果是那個自稱少主夫人的“豆芽菜”活膩了,那怎麼少主卻打他耳光……?

冷知秋坐在竹舍平複了呼吸,這才發覺渾身都已經凍得麻木,脆梆梆的皮肉輕輕觸碰都會生疼。

目光所及,屋裏還是夏秋的布置,碧紗窗,透風良好的竹簾子,床上鋪著竹席,疊了兩床薄薄的絲被。

她翻了翻衣箱,卻是空的。隻好抖開兩條薄絲被,胡亂裹在身上取暖,又在房中找了半天,找到一把剪刀,便坐回桌旁,就著油燈修剪長得不像話、還開裂的手指甲。

橘黃的燈光照見一雙皮包骨的“爪子”,難看得連她自己都皺眉搖頭,加上那誇張的指甲,就跟什麼妖魔鬼怪的手一樣。

她修剪得仔細,一點一點剪去粗糙,剪去不堪回首的記憶。

夜晚靜悄悄的,微微燈光透出竹舍的門扉。

突然,她聽到了馬蹄聲,踏著蕭蕭寒風彎月,急如雨點刷過。

不知怎麼回事,她竟心跳得飛快,手上的剪刀鬆落,又欲蓋彌彰的撿起,故作鎮靜的繼續修剪,這緊張和期待,竟仿佛一個新娘子,坐在洞房花燭夜的榻上,等著良人掀起喜帕。

可當初做新娘子那會兒,她怎麼一點緊張期待的感覺也沒有,這會兒,算起來都快滿兩年之約了,她反倒懂得了羞澀緊張?

她想過,一會兒見到夫君,是先打他罵他?還是先在他懷裏哭一會兒?還是相對哈哈大笑,慶祝夫妻團聚?

“糟糕……”她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看看難看的“爪子”,她慌忙衝到一旁窗台,拾起一麵菱花鏡,照了照,照得她的心都涼了。鏡中的臉,凹陷著臉頰、眼窩,泛黃而無光澤,髒兮兮沾著泥土,就像匆忙拔出泥的豆芽菜,突然被烈日曬蔫了一般。

她無語的放下鏡子,沒有看第二眼的興趣。鼻子一酸,淚水就忍不住流了下來,一邊哭,一邊跑向竹舍不遠的池塘,就著月光,掬水洗臉漱口……想必,原來的細白珍珠牙,一年未刷過柳條鹽水,此刻已經成了滿口惡心的黃牙……?

初冬的池水冰涼刺骨,她卻堅持一遍又一遍的洗臉漱口。

“知秋。”

一聲低沉、婉轉、焦急的呼喚在她身後響起,是熟悉的清醇嗓音,帶著適中的厚度,磨砂的質感,穿過皮肉骨頭,溫柔的撫摩著心尖。

冷知秋僵住,兩顆很大很大的淚滴還掛在長長的睫毛上,要掉不掉。

項寶貴皺眉狠狠揉了一下心口,自棺材裏醒來後,他雖然慢慢活了過來,但卻落下心痛的毛病,木子虛也治不好。經常一陣陣揪扯抽痛,讓他兩眼發黑。

他有些不確定那裹著絲被、蹲在水池邊的人是不是幻覺,親眼看著熟悉的臉化作焦炭,又再看這一頭長發拖地的女人沐著月光洗臉,怎麼看都有種人生如幻夢的不真實感。

這是人還是鬼?

不管是人是鬼,他的心都開始加速跳動起來,再叫了一聲:“知秋。”

他在等她回應,不敢輕易上前,怕貿然戳碎了虛幻的鏡像。

冷知秋陷入矛盾中,想立刻轉身,投入他懷裏,卻又怕自己的模樣被他看見。女子愛美,她也不能免俗,更何況,女為悅己者容,闊別一年多,再見時,她現在的模樣怎堪示人?

“知秋啊。”項寶貴無奈的又喚一聲,聽不見回應,他越覺得不真實,越相信這不過是千百場夢之一。

“那你陪我一會兒吧,不要太快消失。”項寶貴認命的低歎,虛幻就虛幻吧。“前幾天,大家要給你做一年祭,我把東西都砸了,把他們都趕走了,你會不會怪為夫?我心裏知道,你沒死,他們一個個非要每天提醒我,說你仙逝了,你說可惡不可惡?”

冷知秋低頭,兩顆滾滾的淚珠終於掉落。

“我以前虧欠你太多,現在活該遭報應,隻是想對你好時,你卻不在麵前,一直不在,一天又一天,為夫都要瘋了。知秋,和你打個商量,好不好?”項寶貴小心翼翼的放低音量,“讓我抱一下,就一下,你不要消失,好不好?”

他說著,目光開始發直,腳步緩緩的靠近。

冷知秋怔怔然站起身,有些忘記了形貌不堪的顧慮,帶著一種酸酸的感覺,就要轉身,突然赤腳被一塊尖利的石頭割了一下,“哎呀!”她疼的叫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