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閹賊,你寶貝都沒了,還想什麼小姑娘呀?”孫仲文嘿嘿笑著調侃老太監。
“就你嘴巴賤!”老太監懊惱的解下腰間一條皮鞭子,唰啦就抽了孫仲文一鞭子,隻不過打在鐵牢柱牆上,威嚇大於實際效果。
這一鞭子已經讓老太監氣喘籲籲,看來真是老了。
“等著吧,上頭換了總管公公,很快就要來提你們這幾個臭蟲,到時候有你們好受的!哼!”
眾人臉色頓時都有些變了。
王爽問:“何時來提審?”
“怕了?嘿嘿,快了,最多個把月,宮裏就會派下人來,到時候,先拿你這姓孫的刁嘴開刀,再好好弄死你們其他幾個。”老太監怪笑著,陰森森說完,就帶著空碗、食盒走了。
稍晚,冷知秋再和這七人小聲說話,才知道這些人有的已經關在這裏二十多年,孫仲文和王爽夫婦關進來的時日最短,也有將近十年了。
他們全被喂了一陣蠱毒,每天卯時,蠱蟲就會醒來啃咬他們的肚腸,隻咬不吃,因此劇痛難忍,但又不傷性命。這種折磨將會持續整整七個時辰,隨後蠱蟲睡眠,他們才能脫離苦海。這時,老太監便會送來食物,吃完後,他們也就隻剩下睡覺的力氣。
如此生不如死的生活,他們已經過了一二十年,每日腹痛成為他們計算時日、了解時辰的標準工具,比日出日落還準時。
這些還不算難熬,期間,常有宮裏派下來的總管公公,三不五時提審他們,就將其中一個綁在中間的大鐵柱上,拷問項家的秘密,用盡酷刑,折磨至死。
這些年,死於酷刑的昔日好友,已經有將近二十人。
最近一年,也不知什麼緣故,宮裏的人再沒來過,隻有送飯的老太監每天絮絮叨叨來報到。
孫仲文告訴冷知秋,老太監身上沒有鐵牢的鑰匙,他曾試圖用計騙過老太監,想要逃出去,結果白費工夫。
冷知秋默默聽著,心想這些人對項家真是忠心耿耿,這樣難熬的折磨,也不說出秘密。換做是她,怕是早就全盤招供了。
她在這地牢裏來回細細察看,看到自己滾下來的洞口正位於小泉洞的上方,便跳著腳摘下一支火把,將火把往洞裏照了照,發現彎彎繞繞、內壁光滑如鏡,憑自己的能耐,要爬上去是不可能的。
那蟻穴一般的彎道,應該就是裏麵聽不見外麵、外麵卻聽得見裏麵聲音的蹊蹺所在。
獄中七人開始沉入夢鄉,發出鼾聲。
冷知秋有些氣餒的放回火把,就著那淺淺的池水清洗自己的臉麵和傷口,掏出絹帕,伸進衣服裏草草擦拭了一番。她是有些潔癖的人,如今這樣的環境,她也忍不住要清洗幹淨,用手指梳順發絲。
右手掌心的傷口裂開越來越大,已經紅腫起來,疼得她半邊身子都打抖。此刻靜悄悄身處光影恐怖的密牢裏,恍如噩夢,她忍不住思念夫君,想著若有他在身邊,必定能夠脫險,必定得他百般愛護,他怎麼會舍得她受這樣的傷痛?
又想,跑出梅蕭營帳時,南邊分明戰火正猛,難道是項寶貴在和梅蕭互鬥?會不會受傷?公然與一城守備軍、紫衣侯的淮安軍作戰,這“造反”的罪名可跑不掉了……糟糕!
越想越心煩,漸漸靠著司馬旬那間牢房的外壁便睡著了。
次日便被牢裏七人痛苦的呻吟吵醒,看來卯時到了。看他們痛苦掙紮,甚至口吐白沫,冷知秋不寒而栗,他們在受煎熬,她這個觀眾也不輕鬆。
待到戌時,蠱毒陣痛結束,老太監準時來送飯。
如此熬了將近一個月,冷知秋手上的傷已經慢慢潰爛,加上飲食不足,睡眠不好,便發起燒來。她自知再不醫治,右手怕是要廢了。
這日,她鼓足勇氣,突然出現在老太監麵前。“公公速放我出去,我乃紫衣侯的朋友,有話要對他說。”
老太監驚呆了。獄中七人也驚呆了。
顧博怒道:“這小婦人果然是個奸細!”
直到這時,冷知秋才看清了老太監的模樣,一張老臉跟樹皮似的,吊著眼皮的渾濁眼球鼓出來,鼻如鷹鉤,嘴似皺菊,披散著又黃又白的稀疏亂發,頭上壓一頂宦官的坡帽。
在不太明晰的火光下,這老太監就像地獄惡鬼一般,著實嚇了冷知秋一跳。
老太監驚訝過後,死死盯著冷知秋,嘿嘿怪笑道:“什麼紫衣侯?咱家在這裏住了二十多年,可沒聽過這號人物。就說總聽見小姑娘說話,還真有一個,嘿嘿,嘿嘿,小姑娘打哪兒冒出來的?真是小仙女一般。”
冷知秋見他神色陰暗恐怖,嚇得退了一步,暗暗詫異,這老太監孤陋寡聞,居然不知道紫衣侯,這下糟了。
其實細想下來,也不怨老太監。一年多宮裏沒有派人下來,梅蕭又是這一年才回京領的職銜,老太監不知道紫衣侯何許人也是正常。
想了想,冷知秋又嚐試:“我父親乃是蘇州學政,便是當今皇上,也算我的故交,你若放我出去,我可保你立刻返鄉養老。”
老太監愕然一瞬,“當真?”
“絕無虛言。”
老太監猶豫了好一會兒,搖頭道:“不可能,皇上怎麼會是你一個小姑娘的故交?知道了這個密牢,沒有人可以活著出去,小姑娘你別白費心機了。”
說完又盯著冷知秋嘿嘿怪笑。
冷知秋見他要撲上來的架勢,嚇得往邊上躲。“你要做什麼?”
“嘿嘿,小姑娘長得真叫肉疼,心肝兒也疼……來,讓咱家抱抱,親親……”
老太監如鬼一般撲向冷知秋,冷知秋尖叫一聲,再逃再躲。
她做夢也沒想到,一個老太監居然也會對她起歹念,他要做什麼?這可怕的老東西!
鐵牢裏的七人先以為冷知秋騙了他們,是什麼大官的朋友、女兒,還和皇帝交好,因此對於眼前發生的事,冷眼旁觀,暗罵活該。
兩人一個撲,一個逃,繞著鐵柱跑得氣喘籲籲。
冷知秋又餓又累,終於跑不動了,被那老太監撲倒在地,眼瞅著老太監一張令人作嘔的老臉就要湊上來,她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夫君救我,知秋在這裏!”
榕樹街項家,一片愁雲慘霧。
二進正房榻上,項寶貴昏昏如死的躺著,沒有絲毫動靜。
項文龍夫婦、項寶貝、高老二、張六等圍在四周,一籌莫展。木子虛剛施完針,有條不紊的收拾藥箱。
他一邊收拾,一邊搖頭歎道:“項爺外傷可治,然則,哀莫大於心死,怕是思妻過度,自甘尋死,自己不肯醒過來……如此下去,世上縱有仙丹妙藥,也救不了項爺。”
他為項寶貴奔波治傷,一是感念項寶貴與冷知秋一場情緣,生死相許,頗讓他動容,發自內心想要救活這個做了二十幾年冷漠、邪惡的壞人,一朝卻甘願為情而死的性情中人。二是希望項寶貴能夠早日醒來,幫成王運糧。
聽了木子虛的話,項沈氏當場就兩眼發黑,要昏過去。不孝兒子,果然娶了媳婦忘了爹娘,這是要自殺殉情呀!
孰料,木子虛話音剛落,榻上的項寶貴突然睜開眼睛,坐起身來,“知秋!知秋在叫我!”
他這突然詐屍一般,把大家嚇了一跳。但見他聲音急切,神色迷惘,隨即黑眸神采又黯淡下去。
“寶貴啊,你都睡了一個月了,嗚嗚嗚。”項沈氏慌忙坐在榻邊,摟著兒子的胳膊哭著哀求:“你個不孝子,老娘把你養這麼大,你就不能給我好好活著嗎?兒啊,你還有老娘啊,還有你爹和你妹妹,可不許再睡了!”
木子虛也忙道:“項爺不可再輕生呀,成王曾寫信求項夫人解救燕京糧草之急,項夫人的意思是……”
正說著,夏七急匆匆跑進來,喊道:“高老二,六子,你們快出來,胡一圖帶蘇州守備要來捉拿逆黨!”
高老二沉思著看夏七,不言不語,張六則“噓”了一聲,指指項寶貴。
“哈!少主,您可醒了!”夏七簡直喜極而泣。
每個人都激動起來,都仿佛遇上了什麼喜事。
唯獨項寶貴自己,卻對周遭一切恍如未聞,隻拚盡全力去想,剛才是不是嬌妻在呼喚?
眼睜睜看著她灰飛煙滅,他隻有一個念頭,殺了梅蕭,再自殺。他的生命裏不能沒有嬌妻,沒有她,他的思念沒有著落,沒有她,他的懷裏從此空無。他不能想過去的點點滴滴,不能想她的一分一寸模樣,隻要想到一絲一毫,那寂寥和絕望,比世上任何酷刑都要讓人瘋狂。
他後悔,不該和她爭吵,就算她有些仙人脾氣,他也應該包容才對,更何況,錯的原本就是他在先。
是他沒有護好嬌妻,沒有常伴左右,是他太自私,為了得到她的身心,連逼帶哄,把沉沉的擔子交給她一人,自己卻不著家……原本以為,這次從琉國回來,他們從此可以朝夕共處,攜手進退,再不分離,沒想到……
“你在怪我沒救出你嗎?”他使勁閉上了眼睛,咚一聲躺回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