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知秋突然給她潑了盆冷水,惠敏的臉色便有些發白。
“夫人說的是,天賜和我到底是客人。”惠敏的確有些小肚雞腸,但並非奸詐城府之人,當麵就把話說得酸溜溜了。
“舅母,您和天賜表舅都不是客人,而是這項園裏的主子,那五個下人,仍然聽憑您二位差遣。”冷知秋語氣嚴厲的糾正惠敏,“一個家,總有好幾個主子,裏頭再有個管事當家的,才能安定下來。舅母是不是覺得知秋當家管著,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惠敏的表情明顯“咯噔”一下,腦子亂了。她本就不聰明,一時想不好,如此狀況是否對自己有利或有害。
冷知秋不再解釋,這個婦人雖然沒什麼見識頭腦,但很講究實際利益,隻要往後不影響她的生活,甚至讓她住得更舒服,想來她也就不會再有疑惑。
所有的下人到齊,冷知秋翻著名冊、賣身契,一會兒問:“適才在翡翠玲瓏後嬉笑的,是哪兩個?站出來。”
她的目光所及,捕捉到兩個各自遠站的男女,雖然站得相距很遠,卻同時不由自主的輕顫了一下肩膀。
這兩人,冷知秋都有印象。男的是個管後園大門的護林人,生得孔武有力,叫武生;女的是撥給項寶貝使喚的大丫頭,身段子豐滿,有幾分姿色,叫娟兒。
冷知秋見他們沒敢站出來,便點名道:“娟兒,你想不想配人?”
娟兒一聲低呼,撲通跪倒,臉上又紅又白,渾身發抖。
“不必害怕,如實道來便是。”
“奴婢……奴婢沒有……”
“竟敢不承認!”冷知秋這下生了氣。“但凡有機心、愛撒謊的,總是容易勾搭成奸,當初我瞅著你還不是這樣的,怎麼一碰了男人,性子都變了?”
娟兒嚇得哭起來,低頭伏跪著。
那邊武生終於忍不住,站出來跪倒磕頭:“夫人,都是小的不好,是小人喜歡娟兒,忍耐不住才去挑逗。”
幾十個下人頓時互相使眼色,暗笑的有,不齒的有,害怕的也有。互相有私情的可不止武生和娟兒。
那最前頭的婆子又跳出來獻媚,自作主張去揪了娟兒的耳朵,將她往人群外扯。
“這小浪蹄子,真不要臉!夫人都點你名了,竟還不承認!”
娟兒痛得嘴都歪了,淚水橫流。
“住手!退下!”冷知秋對小葵道:“將那兩個婆子手裏的東西全部沒收了,立刻趕出園子。”
說著,便將早就挑出來的兩張賣身契狠狠扔在了地上。
這下子,小文堂安靜下來,沉悶無聲了。
那兩個婆子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哭天號地的討饒不服。
冷知秋對惠敏道:“舅母,這家裏現在隻有我們兩個女人管著,就煩您和張三家的、李四家的一起,將這兩個碩鼠婆子趕出去,銀子也不用打發了,就拿她們往日偷盜私用的物什抵了便是。”
惠敏突然領了任務,心裏的別扭、臉上的尷尬頓時減輕,想著果然是把自己當家人、當主子之一了?當下便端起臉色,吩咐張三家的、李四家的,撿了賣身契,去趕那兩個跪地哭嚎的婆子。
冷知秋見那兩個刁奴還不服,冷冷道:“你們再鬧,便去衙門裏鬧,看看你們到底偷了多少東西,正好算清賬,看看夠不夠讓你們下大牢。”
兩個婆子就像突然啞巴了似的,閉上嘴,乖乖逃出去。
娟兒見這麼快就打發了兩個資曆最老的下人,嚇得渾身發抖,急忙討饒:“夫人,奴婢一時糊塗,求夫人開恩,奴婢家裏一對老父母,下邊一個幼弟,今年的糧全被繳了還不夠,逼著要把弟弟也賣了,奴婢著急,就……就向武生哥求助,這才……嗚嗚嗚……”
冷知秋聽得勃然大怒,將手邊茶杯摔在武生麵前。
“好你個武生,竟欺負她為難,仗著那麼一丁點銀子強迫她一個可憐女子?這不是落井下石麼?!本來我還想著,你們若真有情意,便幫你們湊成一個家,好好打發圓滿了,卻原來竟是樁買賣交易!”
武生悶頭哼哼不語。
娟兒紅著淚眼瞅他,戚戚然道:“夫人莫生氣,武生哥是拿了所有銀錢給奴婢救急,他自己一天隻吃一頓飯,省下糧食來,悄悄送到奴婢家,給奴婢嗷嗷待哺的幼弟吃,他家也有瞎了眼的老母要照顧,可他都先顧著奴婢,就是因為這樣,奴婢才願意將自己交給他,他並沒有強迫奴婢。”
幾個腦子淫褻的人偷偷低頭竊笑。
小葵卻聽得眼眶泛紅,都是熬苦日子的下人,她挺同情這對男女。
冷知秋愕然聽著,暗歎難怪清官不斷家務事,這人與人之間,不是黑白對錯一清二楚的。照規矩,家裏不能容下有私情往來的下人,有了先例,隻會助長不正之風。但若讓這二人離開,如此難關之際,他們可怎麼活下去?冷知秋自問沒有那麼狠的心腸。
“之前我就立下了規矩,讓你們相處如兄弟姐妹,不準有別的私情。像你們二人這樣的,原本應該立刻打發走,可如今世道艱難,我再心硬,也不能將你們往死路上逼——罷了,僅此為止,以後都不許再犯。武生你先回家照顧老母,我叫賬上給你五兩銀子,你正年輕力壯,不愁找不到活幹。娟兒在這項園裏繼續做事,安生攢點月銀,將來若有好機緣,我再撮合你們兩個。”
這樣既化解下人私通偷情,還園子一個清淨、規矩,又給兩人留了出路,有了開花結果的希望,可謂恩威並施。
武生與娟兒千恩萬謝的磕頭。
該罰該治的都罰了、治了,還有許多她尚不知道的齷齪,她也不能整天在這園子裏盯著,得想個臨時的法子來管理這幾十號人。
正在思忖,沈天賜找了進來,看看冷知秋和小葵,小聲道:“六子說,寶貴這會兒還在榕樹街處理箭傷,請外甥媳婦你在這園子裏多等一會兒。”
小葵傻眼。
冷知秋怒道:“誰人告訴你,我要等他?”
這時,惠敏的聲音響起:“夫人,都打發走了,快來吃飯吧,都涼了!”
“舅母勿急躁,正好大家都在,知秋有個規矩要說。”冷知秋沉吟著道,“這幾日主子們事忙,隻有表舅母一人,管不過來這偌大園子,我琢磨著,自今日此刻始,將你們分作甲乙丙三組,各有婆子領著,互相監督,甲若有人做錯事,我便問乙負責,乙組若有人不守規矩,我便問丙組全部人等的責任,丙組的過錯則由甲組承擔。”
這是什麼規矩?下人們聽得目瞪口呆。
隻聽冷知秋道:“你們各自監督好,若見到不對,先好言相勸,勸之不聽,立刻報給惠敏表舅母與天賜表舅知曉,由他們決斷處罰。早報者,罰清者,負責監督的那組人便不用擔責任。若姑息不報,則甲罪乙罰,乙罪丙罰,丙罪甲罰。可聽清楚了?”
眾人麵麵相覷,頓時感到人人自危,站得恭敬,鴉雀無聲。
沈天賜與惠敏也覺得肩上責任重大,細想想,如此立了規矩,他們夫婦倆就算沒經驗沒能耐,似乎也能管好園子。
當下,冷知秋便就著名冊分了下人們的組,又囑咐了幾句,便和沈天賜、惠敏一起去吃午飯。
吃了午飯,冷知秋要回蘇州城裏,小葵勸道:“小姐,您昨晚睡得少,今天又累著,不如在這園子裏先歇個午覺,那座一葉吉屋,您還沒去住過呢。”
小葵動什麼心思,冷知秋一清二楚。不過,一葉吉屋倒是觸動了她,那是準備給她和項寶貴共住的新居,自修繕落成以來,就沒機會去看一眼。
心裏動了念頭,不知不覺便到了一葉吉屋小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