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昏黃,芳草地落滿葉子,陽光照在小樓的朱戶碧窗,青石路兩側的藤架長廊斑駁陸離,蜿蜒延伸。
這裏真不比城裏,太安靜了,仿佛另外一個世界,到了這裏,就產生困倦的感覺,忍不住想要休憩。
冷知秋臥在底樓偏房一張小暖榻上小憩,小葵趴在一旁小幾上打瞌睡,不時驚醒了,便探頭往窗外看,看姑爺有沒有回來。
誰知等到未時末,項寶貴不見回來,冷兔卻急匆匆飛跑而來。
小葵要去門外攔著冷兔,卻來不及攔,他已經衝了進來,直奔側臥在暖榻上的冷知秋。
突然看到榻上美人起伏的睡姿,冷兔有些疑在夢中,這和平常所見那漫卷詩書、聰敏優雅的女子判若兩人。平日,即便身高已經足夠和她平視,但他仍然擺脫不了仰望的感覺。而此刻,他在俯視她,才發覺這就是一個嬌小可欺的小女子,胸前衣襟隨著微微呼吸而變化,充滿了謎一樣的魅惑,嘴角腮邊,都似乎在誘人品嚐……
他手裏未及丟開的馬鞭一鬆,滑落在地。
小葵推醒了冷知秋,催促冷兔:“小爺先去外麵等吧?”
冷知秋睜開眼,午覺最是讓人昏沉,一時半會兒有些起床氣,便擰著眉怒道:“都出去!”
冷兔先是下意識後退,但想想事情急迫,隻好大聲道:“知秋姐姐,你醒醒!再不趕過去,你公公婆婆就要受苦了!”
冷知秋閉著雙眸,讓自己的腦子恢複清明,突然坐起身,詫然問:“你說什麼?我公公婆婆怎麼了?”
“是這樣的……”冷兔急匆匆將事情始末簡略說了一遍。
原來,冷兔按照冷景易的吩咐,去集市上買了些零嘴和玩物,便趕到蘇州城知府衙門大牢。
牢頭領著,在一個個籠子般的牢房間穿行,七彎八拐來來回回的,那牢頭似乎是故意帶著他繞路,不讓他記住關押項家三口的牢房方位。這是牢裏的規矩。
項文龍盤膝坐著閉目養神。
項沈氏在給女兒項寶貝梳頭,一邊碎碎念著什麼。
項寶貝一見冷兔出現在牢門外,好看的杏仁眼頓時亮了:“是不是哥哥讓你來的?是不是要放了我們?”
冷兔心想,你哥哥忙著爭風吃醋、和知秋姐姐吵架,哪有心思管你們。
當下也不搭腔,摸摸下巴,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掃過四周,便對牢頭道:“我父親乃是學政大人冷景易,你可識得?”
“嘿嘿,那老爺鼎鼎大名,小人隻聽過,哪敢識得?”牢頭聽說過冷景易和胡知府的交情,也聽說過紫衣侯對冷家頗照顧,因此,這會兒對冷兔是小心翼翼、諂媚討好。
冷兔招招手,拉低牢頭的腦袋,小聲對他道:“這三位都是我家親眷,老哥你得好好照顧著點,沒準明兒就放了,今天好酒好飯伺候,多添兩床新的棉褥子,對你沒壞處,懂?”
“懂懂懂。”牢頭點頭如搗蒜,答應著便去置辦飯菜棉褥。
冷兔這才半靠在牢門上,微微挑起眼角,看他的便宜假妻子蹦蹦跳跳衝過來,一把揪住他的衣袖急問:“我哥哥呢?我嫂嫂呢?我們什麼時候能出去?”
“府衙大牢又不是你哥開的,豈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冷兔嗤笑一聲,“你想出去,還不如多求求我——嗯,怎麼說我也是你相公,哈哈!”
項寶貝呸了一口,抬腳就踢冷兔,卻踢在牢門上,砰的一聲,“哎呀!”
“哈哈哈,笑死了!”
冷兔捧腹指著項寶貝,笑得眼角冒淚花。
項寶貝捂著痛腳,跌坐在地上嗚嗚抱怨:“老娘,您看這小兔崽子總欺負我!我要休夫,立刻馬上!”
項沈氏大大的歎氣,歎得整個大牢的人都能聽見。
項文龍也是暗自搖頭不已。
“喂,大妞兒,看看這個。”冷兔從背在肩後的包袱裏找出一個大油紙包。
“啥玩意兒啊?”項寶貝不屑的扭頭,不肯過去看。
“真不看?”
“不看!”
“真不想吃?”
“不吃!”
冷兔收起油紙包,不悅地轉身。“那算了,我走了。”
項寶貝愕然看他真的要走,心裏咯噔一下,不由得站起身追到的牢門口,扶在木柱上,咬唇巴巴看他的背影。
冷兔徑直走向大牢入口。那牢頭就算帶他再繞幾個彎,他也不會暈頭轉向,不然就不是當年行走京城內外、來去自如的小兔崽子了。
就要出去時,卻聽胡一圖的聲音道:“侯爺這邊請。”
冷兔心裏一動,閃身躲在一根一人抱的頂柱後。
胡一圖當先,將梅蕭讓進大牢,四個侍衛在兩旁護持。
沒一會兒,項文龍和項沈氏就被侍衛們扭推出大牢,隨著梅蕭等人走遠。
冷兔一直躲著沒現身,直到他們的腳步聲消失,才又轉回關押項寶貝的牢房,隻見項寶貝蹲在地上嗚嗚啜泣,這傻大妞,見一次梅蕭,就必定哭一次。
“唉,又被小侯爺傷心了?”冷兔抱胸側目挖苦。
“要你管!嗚嗚……你沒走?”項寶貝抹了抹紅通通的眼睛,這才起身走過去,有氣無力的靠著牢門。“他把我爹娘帶去什麼大營密牢了,說要提審他們,問什麼秘密。怎麼辦呀?紫衣侯他會不會打我爹娘?”
“怎麼沒把你也帶過去?”冷兔問。
“……哼!嗚嗚嗚……”項寶貝跺腳不肯說,又哭起來。
梅蕭是嫌項寶貝糾纏不清,看見她就煩,才不要帶上她的。這樣的態度,把一個女子的自尊和信心真正踐踏在腳底,項寶貝再粗的神經,也受不了,怎麼說得出口?
冷兔將包袱遞給項寶貝,“拿著,裏頭有很多好吃的,還有個泥娃娃給你解悶。”
待項寶貝接過包袱,他便急匆匆追出了大牢,繞到府衙外,整整衣冠,這才裝作剛到府衙的樣子,笑眯眯迎向走出大門的梅蕭。
“小侯爺,快要吃午飯了,您的事兒忙完了嗎?我義父想請您來一趟恩學府,有話想跟您說。”
梅蕭臉上滿是倦容,他一直沒合眼休息過,這會兒把北城會獵的事安排了,又順便處置項文龍夫婦,一時倒也真沒什麼要緊的事要處理,唯有一件頭等大事,便是將冷知秋接走。
“如此,本侯便先去恩學府,胡大人,囚犯就勞你送到北營,李將軍自會處置。”
梅蕭招手讓侍衛準備馬車,和冷兔同車,一道兒回恩學府。
梅蕭本擬在恩學府吃午飯,和冷景易說過話後,就將冷知秋接走。到了恩學府,卻被冷景易直接迎到了前進書齋。
趁那空隙,冷兔便說去香料鋪辦事,趕到香料鋪,就向倪萍兒求助,央她哥哥倪九九帶人混進府衙大牢,護好項寶貝,又借了匹馬,直奔西城外沈家莊項園。
話分兩頭。
再說梅蕭進了恩學府書齋。
冷景易和梅蕭分主賓落座。冷景易本該給梅蕭上座以區分官階,但梅蕭自認晚輩,向來不敢在他麵前托大。
“小侯爺,想起初見時,你還是一介書生,某著實喜歡你的文采談吐。”冷景易打量梅蕭如今的焚金精繡織錦官袍,翼龍紗冠威嚴幾許。
梅蕭端坐著,微微一笑。
“悔不當初,早該留下吃飯,與知秋見上一麵。興許,您便是我梅蕭的嶽丈了。”
“嗬嗬。”冷景易幹笑兩聲。“天下間疑難雜事,唯緣分二字最難解,如今知秋已經嫁作人婦,小侯爺還是早早放下的好。”
梅蕭一怔,臉上閃過一絲不悅。
“看來冷大人今日是來勸梅蕭放棄知秋?”
“哈哈,小侯爺勿要急躁。”冷景易摸摸胡子,起身從書案上捧起一卷畫紙。“這是冷某剛剛畫的,請小侯爺賜教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