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婿鬧翁家;重擔如何挑
園中氣氛也變得緊張,人影躍動,無聲無息,一個高瘦如竹竿的中年男子舉步走向大門。
他正是高老二,陪著項寶貴劫持法場、駕馬車的人也是他。
高老二是地宮精衛的佼佼者,經驗老道,為人沉穩冷靜。
他在琉國中了幽雪和尚風設下的圈套,差點成為“叛徒內奸”,後來項寶貴將計就計利用他轉移視線,製造“內訌”,才騙過謹小慎微的尚風,最後完全反轉局麵。自此以後,高老二才知道項寶貴對他的信任,並不比原主子張宗陽少,也是從那以後,他才真心實意的開始效忠項寶貴。
苗園外。
梅蕭凝目鎖著冷知秋的身影,每看一眼都覺得心仿佛掉進了冰窖,越來越冷。
他很想收回手,轉身就走,從此將項寶貴和冷知秋從記憶裏抹去——
可是不甘心!
他為冷知秋付出了什麼?是他一生的命運!他拋棄了理想和喜好,丟掉了善良正直的書生意氣,從此沒有自由,不能放肆的笑,放肆的怒,每天生活在勾心鬥角、前途謀算裏,這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給她營建一個可以安身立命、遮風擋雨的“家”?!
擔心自己走上項寶貝那樣的覆轍,他小心翼翼控製著和她的距離,不去煩擾,不去糾纏,送生辰禮物寫封信都小心翼翼,結果還不是一樣?!
也許正是因為他一味退讓,才導致了今天這樣的敗局。
梅蕭錯了錯腮幫骨,舉步又再上前,手已經伸在了冷知秋的眼前。
“我可以選擇撤兵,依照你的意願,但,也要看你的選擇。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要麼從此跟我走,要麼,休怪梅蕭無情。”他的語氣發了狠。
有情如何?無情又如何?
冷知秋有些懊惱,出這園子前,她不曾想梅蕭會親自到場,如果僅僅是胡知府,他必定不敢把她這個沒有犯罪行為的學政之女怎麼樣。突然見到梅蕭,驚訝之餘,臨時起意,以為梅蕭會像從前那樣,默默接受她的要求,既可以退兵,又可以暫時避開項寶貴。不料梅蕭竟仿佛受了什麼天大的刺激,完全不顧她的拒絕,咄咄逼人。
“跟你走?小侯爺,別忘了我是個有夫之婦,您這要求……不覺得可笑嗎?不知小侯爺打算如何無情?”
“……”
梅蕭鐵青著臉,猛吸了好幾口氣,突然抽出一旁侍衛腰間的長劍。
冷知秋嚇了一跳,難道梅蕭瘋了?要殺她?為什麼?
四周的人也吃驚。
錢多多忍不住勸道:“侯爺,這個小美人殺了可惜,好歹殺之前先那個……”
他還沒說完,梅蕭執劍幾步跨過去,將劍橫在他脖子上,從牙齒縫裏往外擠字句:“連你也敢動她的念頭?”
劍刃劃破皮肉表層,血珠沁了出來。
“侯爺饒命,饒命!下官不敢動念頭,下官是說您可以先將這小美人……啊!”劍又陷入皮肉一分,錢多多不敢說話了。
“你以為本侯是什麼人?”梅蕭瞪圓了星眸,錢多多那粗糙的臉皮頓時直抽顫。
梅蕭別過臉去看麵色蒼白的冷知秋。
張六在這時候跳出來,守在冷知秋身前,低聲道:“夫人莫怕,高老二已經布置好人手,區區一萬官兵,休想動您一根寒毛。”
雖然項寶貴此刻正在襄王大營裏,但這苗園有高老二坐鎮,的確不必太擔心。
但冷知秋卻搖頭。梅蕭此刻看上去有些瘋狂,如果真如他所言,要翻臉無情,一場大廝殺不說,與官兵公然為敵拚殺,回頭項寶貴非坐實了“造反”的罪名不可,從此以後還能有一天安生日子過嗎?這天下都要亂了。
“梅蕭,你到底要如何?”冷知秋鎮定心神,和梅蕭的視線相撞。
梅蕭推開錢多多,舉起帶著血跡的長劍,一步步走向張六和冷知秋,身邊侍衛武士立刻拔劍跟隨。
園子裏有整齊的兵刃出鞘聲。
張六抽出腰間軟劍,冷知秋上前一步,繞過了張六。“六子,你退後,不能和他們打。”
“為何?”張六不明白。
“今晚一戰容易,明日項寶貴就要變作人人得而誅之的反賊,他臨走前可曾叫你們動手?”
張六搖頭,那倒沒有。
梅蕭已經走到眼前,張六正要出手,背後衣領被高老二一提,退回了園中。
“嗯?”張六瞪向高老二。
“少主夫人說的對,不能硬來,此刻少主不在,動手與否,沒人可以做決定,先看看再說。”高老二按住張六的肩。
園子外,隻有冷知秋獨對上萬官兵,梅蕭的劍擱在她肩上,目光陰鷙又有些癲狂的鎖住她的臉。
冷知秋嚇得呼吸都停了,怔怔看著梅蕭的雙眸。
“梅蕭……”她不由開口喚了一聲,充滿疑惑不解。
梅蕭那寒冰般的星眸閃了一下,握劍的手指微微鬆開。
“咳!”冷知秋清了清嗓子。“其實你大可不必興師動眾包圍這個園子,項家早就沒什麼秘密可言,你若實在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
“……是麼?”
梅蕭冷笑了一聲,到現在她還執迷不悟,甚至根本不知道他所在意的是什麼。他的目光移向園子大門口那隻寫了“項”字的大紅燈籠,突然揮劍,將那燈籠砍落,光線頓時暗了幾許,又乍然更亮,燈籠燒起來,火舌吐豔,畢剝作響。
隨著這突然的舉動,冷知秋嚇得晃了一下,倒抽一口涼氣。
時空仿佛凝固了一般,良久——
卻見梅蕭轉過身去,聲音疲憊而孤寂。“走吧,我送你回恩學府。”
情勢突然轉變……
所有人都以為,冷知秋和他的“交易”達成了——冷知秋將所知的項家秘密告訴梅蕭,梅蕭撤兵,並送走冷知秋。
就連冷知秋也不例外,也是這麼以為。
梅蕭坐進綠呢官轎,撐著雙膝俯下身,目光癡癡然,耳際還在回響冷知秋那一聲“梅蕭”的呼喚……即使到了今時今日這樣的境地,他也無法割舍放棄,做不到無情。
起轎,撤兵。
來勢洶洶,退如潮水。
張六攥了兩手心的汗,惶惶然問高老二:“怎麼跟少主交代?”
高老二想的卻是另外的問題:“夫人真要把少主的事都告訴紫衣侯?”
冷知秋沒把項寶貴那些秘密告訴梅蕭,至少暫時沒有。
小小恩學府,要防住一個項寶貴,卻比登天還難,梅蕭坐在冷知秋所住的小樓外,膝上放一把古箏,很緩很緩的輕輕撥彈著,想起一點要準備的事,便停下,叫來隨身侍衛,輕聲吩咐;吩咐完了繼續彈奏,過了一會兒又想起什麼疏漏,於是又停下……
冷知秋匆匆沐浴過,換了自己的衣裳,坐在梳妝台前梳頭時,才愕然發現,鏡中的自己,唇腫如染血的紅櫻,頸間布滿微微紅的曖昧痕跡,雖然已經淡下去許多,但仍然隱約可見。項寶貴這人屬狗的麼?怎麼被他啃成這樣……
她忍不住紅著臉站起身,打開窗往下看了看庭院中獨坐撫箏的人,難道,他那麼激動,是因為發現了她和項寶貴剛剛經曆過一番繾綣纏綿?
這有什麼好激動的?居然還差點揮劍殺她……她和項寶貴本來就是夫妻,有些床笫之間的事也是水到渠成。冷知秋尷尬的關上窗,心想這樣也好,說不定梅蕭從此就死心了,以後真能做個朋友也不一定。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分……
嘣一聲,箏弦斷裂了一根。
梅蕭分明彈得緩慢,怎麼也彈斷琴弦?
冷知秋將睡未睡,朦朧中皺起眉,有些不安的翻側身向外,隱約聽見窗外風聲呼呼,也不知刮的東南西北風,這般來去不定,終於啪一聲,窗扇打開來。
她掙紮著睜開眼睛,卻驚見一枝半尺長的紅花飛來,釘子般斜插入她身旁的床褥,並肩的兩朵花一陣亂顫,抖落了幾片花瓣,落在她的秀發上。
花枝上紮了一條素白的小帕,她取下來看,隻見一行龍飛鳳舞的草書:“為夫錯了,莫生氣,明天來接你。”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某個人的筆跡,雖然隻有寥寥十來個字,也不知在哪裏匆匆一揮而就,就和他本人一樣,神出鬼沒的筆法,飄逸不見蹤跡的筆力,卻浸透絹帕。
“哼,連字也和人一樣可惡。”冷知秋丟了素帕,將那朵紅花拔出來,爬起身,使勁扔了出去,啪一聲關嚴了窗扇,再落了栓,鑽回被窩就睡。
也不知為什麼,仿佛就是在等這一刻,“為夫錯了”,哼,她彎彎嘴角,沒一會兒便沉入夢鄉。
其實也不能睡多久,似乎轉眼就天亮了。
晨霧稀薄,萬籟俱寂。
冷兔像往常一樣收拾整齊,便先去冷景易居住的冷竹院請安,由冷景易考較新讀的四書。卯時一刻,再到冷知秋住的小樓下報到,卻見梅蕭佇立在樓前出神。
小葵捧著熱水進去,看也不看梅蕭,沒好臉色。
冷兔走到梅蕭身旁,側目打量,見他神色疲憊,臉色蒼白,比之前似乎又瘦了些。
“小侯爺,小兔我幫您解決了一個大麻煩,您該怎麼謝我?”
“你做得很好。”梅蕭眼觀鼻鼻觀心,不為所動。
就是因為冷兔“娶”了項寶貝,梅蕭一步棋走空,失去挾製項寶貴的籌碼,他是該“謝謝”這小滑頭。
多日不見,這小滑頭倒也不小了,變得老成穩重不少,居然還學會了晨昏問安之禮。
一個是項寶貝的心上人,一個是項寶貝的現任“丈夫”,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佇立在小樓門前,各自錦衣垂絛,身形清臒。
小葵伺候冷知秋起床,輕聲問:“小姐,您和姑爺吵嘴了?”
她撿起地上的白帕,遞給冷知秋。
冷知秋接過去,攤開了那條絹帕,小葵給她梳著頭,視線往絹帕上瞄。“這是姑爺寫的字?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