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氣

屋內燈火黯淡,靜悄悄隻有屋外風鈴偶爾吟唱。

滿屋喘息嚶嚀的記憶,像飄浮在空中那暈黃的光線,明明揮之不去的繚繞,卻又無端讓人生氣懊惱。

牆上掛著沒有落款題跋的水墨丹青,一直忘記問項寶貴,那是出自何人手筆?左側是深峻奇詭的崇山飛瀑,讓人不寒而栗,右下角卻靜花照水、碧波蕩漾。

是項寶貴這人本就如此自相矛盾,還是他與她這段緣分的寫照?

這會兒,她忍不住爬下床,晃悠悠挪過去,一把扯下畫,隨手扔在了桌上。

夜已經很深,初冬晚,她這樣不著片縷的站在木屋裏,冷得渾身哆嗦,爬滿全身的痕跡、淩亂披散的長發,更讓她看著可憐兮兮。

“項寶貴……”冷知秋的雙眸幽黑而深,隱忍憤怒。

片刻後,她穿著項寶貴的衣物,挽起過分肥大的袖管、褲管,將絲絛繞了幾圈,捆緊腰,臨出門前,想了想,便將項寶貴扔在桌上的黑麵具也拿走,戴在自己臉上。

開門出去,走了幾步,想要繞到窗後去找自己的衣服,卻被一個人拽了一下胳膊,拉到一叢花後。

張六盯著她腳上的繡花鞋,神色古怪的低聲道:“少主夫人,您隨六子下地宮避一避吧,今晚不太平。”

冷知秋不悅的哼了一聲。

“項寶貴如此待我,哪管什麼太平不太平?”

“這個……少主夫人誤會了,外麵的人突然包圍園子,比少主預計的早了些……”

看張六躲閃的眼神,害羞的樣子,想來他都看到、聽到了?

冷知秋尷尬得臉上燥紅,麵具似乎都被煨燙了,更加氣惱項寶貴的所作所為,更懊惱自己的軟弱無能,任憑他予取予求,毫無反抗之力。

豈能讓他這樣吃定自己?一會兒鼓勵她自立自強,一會兒卻又滿天飛醋,甚至對她做出“囚禁”的惡行,他掌控她的一切,憑的什麼?

是她對他太好了!

“外麵什麼人包圍?”冷知秋淡淡問。

“是胡知府請了蘇州守備兵馬。”

胡一圖怎麼找上這裏?冷知秋想到錢多多和木子虛,這兩個人知道地宮所在。

“他們是衝項寶貴而來,還是衝著我?”冷知秋沉吟。

張六不回答了,眼神閃爍不寧。

冷知秋瞧了他兩眼,便問:“你有沒有法子送我出去?我要回恩學府。”

“夫人……”張六為難的撓頭。“您還是等少主回來吧,一會兒他回來見不到您,非殺了六子不可。”

“你放心,他沒那麼喪心病狂。”冷知秋對張六的誇張有些不以為然。

她就是要項寶貴回來找不著她,她還打算躲他幾天,等自己氣平了、心順了,再考慮要不要原諒那家夥。

張六見冷知秋往外走,急得又要拉住她。

“不得碰到本夫人,男女授受不親,否則,項寶貴真的會宰了你也不一定。”冷知秋轉身,兩句話把張六說得錯愕不知如何應對。

不能碰到?那怎麼攔她?

冷知秋暗笑張六心機簡單,繼續往外走。

這園子太熟悉,即使沒有提燈照明,她也走得順暢,漸漸聽到園子外兵刃偶爾磕碰的響動,以及時有時無的說話聲。

園子大門外,黑壓壓的兵勇,火把照得透亮。

一頂綠呢轎子,由八個勁裝武士抬著,巋然不動,穩穩如鎮石般,落於兵勇中間。

胡一圖、蘇州守備、錢多多正湊在一起小聲商議什麼,突然園子大門打開來,一個衣著怪異、戴著黑麵具的“女子”出現在眼前。

“呀!”三人同時脫口低呼。

一時半會兒,他們沒認出冷知秋。張六隱在暗處,不便現身,急得在寒風中冒汗。

冷知秋掃視一周,目光落在綠呢轎子上,不由得皺眉低低歎息。

胡一圖大聲喝斥道:“咄,汝是何人?速將犯婦桑柔交出來!”

他和錢多多、守備將軍商議,就是因為錢多多說,這園子裏有個地宮,恐怕有不少埋伏,才不敢輕舉妄動。直到今日,他才知道西城項家竟然這麼不簡單,難怪紫衣侯如此鄭重對待。

之前,胡一圖還和兒子胡登科犯嘀咕,紫衣侯看上項家小媳婦,直接搶走不就行了?小小項家敢跟堂堂紫衣侯硬拚不成?

現在看來,項寶貴這個半路冒出來的什麼琉國國相還真是藏得深,不知底細。

冷知秋思忖:那轎子裏莫非是梅蕭?他這麼針對項家,追究桑柔的事,到底是為了給她母親報仇?還是為了借機對付項寶貴?以他的聰明,怕是已經猜到項寶貴回蘇州了吧?

為今之計,隻有一個辦法,既可以阻止梅蕭找到地宮、發生激戰,又可以借機脫離項寶貴的掌控,躲他幾天。

“胡大人,是民婦冷氏。”冷知秋摘下黑麵具,臉上淡然。“張小野是民婦的義弟,桑柔既然懷了他的孩子,民婦不忍心,才叫人將她先救走,等到孩子落地,自會將那凶犯交回府衙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