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馬上跟本相走。”雲止可沒那個心情去‘對視’,麵無表情開口。
琳琅沒有動,似乎,未聽到雲止的話語。從小到大,除了多年前已逝的父親外,便再沒有人對他如此之好。他給他披風、他護他、照顧他、如今還為了他冒著生命的危險回來……心,一時間,一點點不受控製的顫動開來。
十指連心,連帶動著顫動指尖下的琴弦,發出一聲聲輕微的爭鳴聲。
那聲,儼然就是琳琅此刻的心。
雲止見琳琅呆坐不動,眉宇再一皺後,聲音明顯加重,“起來,別讓本相說第二遍。”
琳琅聽著,這才慢慢的反應過來。於是,手忙腳亂的急忙站起身。過度瘦弱的身軀,在龍舟的大幅度不停晃動下,不穩的來回搖擺與踉蹌。
雲止看著,上前一步,一把便快速的扶住了琳琅的手。
琳琅一時未曾多想的,反手便緊握住了雲止的手。那穩而有力的手,讓他……讓他……
雲止不知琳琅心底的不斷起伏與變化,也沒時間去詢問琳琅為何不跟著所有人一起上船。目光,在飛快的環視了一圈後,知道眼下的耽誤之急是盡快離去……
這時,一道大風兼大浪,猛打過來。天空,突然毫無征兆下起了大雨。
宮宸戔頓時亦加快速度。然,就在他臨近龍舟之際,龍舟卻在風浪的作用力下,倏然飛駛了開去。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密。天地間,昏暗一片。一龍舟、一人,一飛駛一緊追間,當宮宸戔一個躍身進入龍舟之時,龍舟內空蕩蕩一片,什麼也沒有。那一個人,她去哪裏了?
“雲止……雲止……”
忽然,忍不住焦急、擔憂得大喊出聲。
可,所有的聲音,卻悉數掩埋在轟隆隆連綿不絕的雷聲之下。
雨過天晴,正午太陽當空。四國交界處、東清國的邊境內,‘東洲河’河域的河岸邊。
“來人……快來人呐,這裏有兩個人,快來人呐……”
簡陋、明亮的房間內。
雲止悠悠轉醒過來,一時,有些分不清身在何處。
她記得,她聽到琴音,回頭去救龍舟上的琳琅。後來,下雨了,風浪一個勁席卷而來。
再之後,她帶著琳琅飛身出了龍舟。原本,是想要返回那一隻遠去的船隻的。隻是,出了龍舟後,四周皆是漫漫無際的河域,徒然辯不清東南西北。
於是,再三的冷靜思量之下,隻能孤注一擲的選了一個方向,迅疾離去。
最後,帶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琳琅,在雨幕下、河域水麵上運輕功飛掠了近整整一個晚上後,旭日東升,遠遠的看到河岸,看到漁民。後麵,好像猛然鬆了一口氣,眼前一黑就什麼印象都沒有了。
“左相,你醒了?”
就在雲止努力回想之際,緊閉的簡陋房門,忽然被人輕手輕腳的推開。
雲止頓時收回思緒,轉頭,向著推開門進來之人望去。隻見,換了一身粗布麻衣的琳琅,懷抱著一件同樣的粗布麻衣走進來。絕美的麵容,麵色依舊蒼白如紙,虛弱得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左相,你醒了?左相,這是奴家剛剛從漁民那裏拿過來的,你身上的衣服濕著,先換上吧。”
琳琅見雲止醒了,眼中,不覺閃過一絲喜色。旋即,加快速度的走近,就想要伸手扶起木板床上的雲止。而雲止,也是在這個時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渾身濕透,身上還穿著自己先前的那一件白衣。
頓時,心下不由暗暗鬆了一口氣,道,“將衣服給本相,出去。”
琳琅一怔,沒想到麵前之人醒來後,會如此冷淡。彎腰,將衣服輕輕放在床榻上,安靜的退了出去。
雲止慶幸自己醒來得及時,不然……在房門合上後,勉強提起一絲力氣,快速的換上了琳琅拿進來的那一套粗布麻衣。
片刻後,換了一身幹衣服的雲止,打開房門走出去。
東鏡城,一座四國交界處的城池之一,位屬‘東清國’。城郊的村落,有不少百姓,依靠打漁為生。
夕陽西下,雲止獨自一個人坐在河水平靜的河岸邊大石上,遙望向遠處天際絢麗多彩的晚霞。也不知,是不是昨夜運功太過之緣故,今天醒來,竟一點內力也提不起來。
“左相,晚飯已經好了,可以回去吃了。”身後,突然,琳琅小邁步輕聲走上前來。
雲止聽著聲音,回頭望去。但見,走近跟前的男子,美得不可思議,恍若是從畫像中走出來的。不過,卻也柔弱得不可思議,比之女子有過之而無不及。蒼白的麵色,消瘦的身軀,幾天的船隻生活對他而言,儼然就是一種痛不欲生的折磨。再加上昨夜……淡淡道,“本相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本相還想再坐一會兒。”
琳琅聞言,想要留下陪著。可最後,又怕不小心會惹惱了想要一個人安靜安靜之人。於是,終是轉身離去。
雲止坐在大石上,在琳琅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之際,斂目陷入沉思。同樣染著一絲蒼白的唇角,輕微半抿:‘南靈國’之行,看眼下的樣子,是勢在必行。雪狐,她也非要拿到手不可。隻有拿到了雪狐,才能以‘為景夕醫治臉上的傷’為借口讓東方卜派人將雪狐送到景夕身邊去。屆時,她才可以通過‘銀蝶’找到景夕與雲澤天兩個人的下落。這兩件事……
如今,她的內力,一點也提不上來,已經發信號通知了隱衛。
相信,影衛很快就會到來。雪狐,既然在交界處出現過,到時候她可以先想辦法取了雪狐帶在身邊,與宮宸戔一道前往‘南靈國’。等回來,再拿去給東方卜。屆時……隻要找到了雲澤天與景夕,就再不必處處忍著、讓著東方卜。
腳步聲,在這時,再次響起,漸行漸近。
雲止側頭望去,隻見,去而複返的琳琅,手提一隻簡單的錦盒,小步向著這邊而來。
“左相,你已經一整天沒吃東西了……”琳琅站定腳步後,小聲開口。那一股經歲月融入骨子裏的卑微與小心謹慎怕出錯挨罵,根深蒂固。
雲止看著那錦盒,倒真覺有些餓了,問道,“琳琅,你吃了麼?”
“奴家沒有吃,奴家等左相吃了之後再吃。”琳琅低垂著頭,話落,將錦盒內的飯菜一一擺在大石上。
雲止聽琳琅的話,還想讓琳琅也坐下來,同自己一起吃。可是,看著琳琅那一副謹慎卑躬之色,想來,她叫他吃,他也是吃不下去的。
“坐吧,陪本相說一說話。”雲止接過碗筷,開口道。
琳琅楞了一下,不知麵前之人要說什麼。於是,在一旁安安靜靜的站好,等著麵前之人問話。
“琳琅,聽說,你是‘北堂國’人。那你在‘北堂國’,可還有什麼親人?若是你想要回去,本相可以給你一點銀子,也可以派人送你回去。”
琳琅聞言,神色中閃過一絲黯然,輕輕的搖了搖頭,“回左相,奴家已沒什麼親人。”
“以後,不要再用‘奴家’稱呼自己,”她聽著,有些說不出的怪與別扭,還有些不舒服,“用‘我’,或是不用都可以,你自己選。”
琳琅一愣,脫口道,“左相,奴……奴……”家……
“本相的話,本相不希望再重複一邊。”雲止不緊不慢打斷,音聲,明顯偏重一分。
琳琅頓時閉了嘴,沒有再說話。夕陽,絢麗的晚霞暈染天邊的天際,交織如錦。在一望無盡的河水映襯下,尤顯波瀾壯闊與美麗。
雲止也不再開口說話,一口一口,慢慢的吃起來。
安靜中,良久良久,琳琅微大膽的半抬起頭來,無聲無息望向那一個一舉一動間,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貴氣與優雅之人。記憶中,除了已逝的父親,就再沒有人在意過他。昨夜,看著那些人紛紛上了船隻,他就像是被人遺忘在角落裏的一件無關緊要的‘東西’。更或者說,是遺棄。他不敢,不敢走上前去,不敢要一起離開。最後,直到看到麵前之人也頭都不回的離去,他終於明白,他確實是多餘的。隻是,空白的世界中,那一眼的驀然抬頭,她竟然生生的出現在他的麵前……
望著望著,漸漸的,琳琅交握輕攪著的雙手,不自覺一點點收緊起來。
其實,要說長相,麵前之人與那右相,才是真正的萬中無一,誰也比不上。他如此對他,是不是……是不是真的有些喜歡他的呢?
琳琅忽然忍不住如此想,如此希冀,如此……渴望!
雲止慢條斯理的吃著晚飯,心靜如水。絲毫不知,身側之人的心,正因著她而幾番轉動。
夕陽的餘暉,和煦的灑落過來。風,吹拂著一望無際的河麵,閃動開粼粼波光,跳躍著密密麻麻如支離星點的璀璨亮點。將人的身影,與身後,長長的、長長的拖延開去。
如果可以,琳琅希望,這一刻,能夠久一些、再久一些。時間,可以在這一刻稍稍停止。
靠打漁為生的村子,在夜幕降臨之際,家家戶戶亮起了一盞盞小小的燭燈。無聲中,透著一股令人向往的樸素安寧之氣息。
雲止一襲粗布麻衣,依舊坐在河岸邊。
琳琅將碗筷一一收拾了之後,返回之前好心收留了他與雲止的那一戶人家。
時間,在安靜中,緩慢流逝。也不知,具體過去了多久,忽然,隻聽一道腳步聲,隱隱約約傳來,不像是琳琅的,也不像是村民的。
單從腳步聲中,雲止便可以準確無誤的判斷出對方武功、內力不低。
下一刻,雲止不緊不慢的側頭望去。但見,一個年約四十來歲、身穿土黃色袈裟的光頭和尚,在夜幕下快步趕路,向著這邊走來。背上,似乎背著一隻采藥的籮筐。
趕路之人,顯然,也留意到了河岸邊坐著的雲止。一邊繼續往前走,一邊望著雲止。
暗淡下來的光線下,誰也看不清對方臉上的具體神情。片刻,空氣中,也不知是不是雲止的錯覺,雲止竟似乎隱約聽到了一道狐狸的叫聲。那叫聲,自趕路之人的籮筐內傳出。因著他的不斷行走,身形方位的變化,這一刻雲止能夠看到光頭和尚背著的那一個籮筐,籮筐上麵有一個簡單的竹製蓋子蓋著。
“小雪,別叫。”
趕路之人,在這時側回頭望向自己背著的籮筐,小聲說了一句。
那聲音,盡管很輕,但還是清晰的傳入了雲止的耳內。雲止頓時挑了挑眉,小雪?狐狸的叫聲?據傳回來的消息,前一段時間帶著雪狐出現之人,乃是一個光頭和尚……
頃刻間,雲止想,她或許已經知道那籮筐內裝的,是什麼了。隻是,這一切,會不會也太巧了一點?
就在她想要雪狐之時,百年罕見的雪狐,竟奇跡般的出現了。而,就在她想著怎麼拿到雪狐之時,雪狐竟自己送上門來?前方的那一個光頭和尚……雲止一邊望著,一邊眸光銳利的打量著。可神色中,卻又始終不露分毫。好像,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村名好奇陌生人經過而已。
光頭和尚在安撫了籮筐中的雪狐一句後,繼續往前趕路,不再看雲止一眼。
雲止也隨之收回視線,重新望向了前方夜幕降臨下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河域。背影的輪廓,一動不動。
一切,一時間,仿佛如此漠然的擦身而過。然,就在這時,打鬥聲、刀光劍影聲,徒的自前方傳來。暗淡的月光下,一眼側頭望去,隻見,遠方的前處,如同沙灘般的河岸邊,突然憑空冒出來一行蒙麵的黑衣人。黑衣人攔截住了光頭和尚的去路。刀光劍影交織成一片中,身影最為明顯的,應屬那背著籮筐、身著土黃色袈裟的光頭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