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跪(1 / 3)

下跪

東方卜聞言,側頭,向著身側一步之遙處站定腳步、冷聲開口之人望去。

但見,皎皎月光下,身側之人周身散發著一股寒勢。飄搖的衣袂,更是明顯透著攝人的冷壓之氣。

一刹那,東方卜的目光,不覺輕微一晃。下一刻,所有的神色完美掩藏,不露分毫。且淡淡勾了勾薄唇,似笑非笑著道,“怎麼,左相這是要與我‘算賬’麼?”

“你說呢?”

雲止轉過身來,淡聲反問。冷然的眸色,不含情緒。

東方卜看著,再一笑。神色中,有些許的有恃無恐,“那麼,這一筆賬,左相準備怎麼算呢?”

雲止自然不可能殺了東方卜,至少,眼下還不會。畢竟,雲澤天與景夕兩個人,還一直牢牢握在他的手中。而這,也絕對是東方卜此刻會如此有恃無恐的最主要原因。

片刻,望著東方卜的眼睛,麵色冷沉,一字一頓道,“東方卜,這樣的事,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話語,比之前一刻,語氣明顯柔軟了下去一分,似後退了一步。然,周身攜帶的那一股氣勢,卻有增無減。濃濃的警告味,懾壓人心。一雙洌冽、好無溫度可言的明眸,在天際灑落傾斜下來的月光下,更似凝結了一層顯而易見的薄冰。

這時,一陣寒風,忽然迎麵席卷而來,帶著那一股令人屏息的低壓四散波蕩開去。

東方卜聽著,唇角的笑斂去,望著麵前的雲止沒有再說話。

良久。

雲止重新轉回身去,麵朝前方茫茫無際的幽深河域。

再一片刻,淡淡然似隨口一問,“東方卜,本相的父親與景夕兩個人,他們如今可好?”

三年的時間,這一個問題,已不知問了多少遍。東方卜在雲止轉過身去後、開口之際,也側了一個身,同樣重新麵朝河域,負手而立道,“你別擔心,他們很好。”

“本相最近得到消息,說前些天有人帶著‘百年雪狐’,在四國交界處出現過。”

百年雪狐,世間罕見,異常珍貴,血有解百毒之功效。若是有幸得到了那雪狐,再配合千年雪蓮,那麼,便可以成功除去景夕臉上的那些傷痕。

而這,也是雲止當初會選擇前往‘東麗山’剿匪、出來的最主要原因。

她想要得到那隻‘百年雪狐’,然後,將‘百年雪狐’交給他,讓他派人醫治好景夕臉上的疤痕——這些,東方卜一早就已經知道,隻是,並未點破。此刻,才一聽雲止的話,便已清楚知道她後麵要說什麼。

果然,隻聽雲止沒有絲毫停頓的繼續道,“那雪狐,本相會想辦法得到。到時候,還要勞煩大學士。”

“一個小小的丫鬟,真的有必要為她這麼勞心勞力麼?”東方卜沒有說‘答應’,也沒有‘拒絕’,淡淡的一聲反問,似含著一絲嗤笑、一絲不屑。

“對本相而言,十個東方大學士,也比不上景夕一根頭發。”

她回答,話語直接、清晰、幹脆、冷酷而又傷人。刹那間,東方卜負在身後的手,不覺一緊。

雲止沒有側頭,沒有看東方卜變化的臉色。到時候,隻要東方卜用雪狐的血來醫治景夕,那麼,她便可以通過事先備下的‘銀蝶’來找到景夕與雲澤天的所在。

而,思及‘銀蝶’,雲止不由想到三年前那前左相薛府密室內的‘斑點小黃蝶’。

在那之後,她有仔細的翻看過各種醫書。可是,就是沒有找到任何有關‘斑點小黃蝶’的信息。花千色當時欲言又止的神色,一直讓她覺得其中有古怪。

“若是你覺得,雪狐用在一個丫鬟身上不浪費,那得到雪狐後,交給我便是。”

“好,那此事,就這麼說定了。”雲止點頭。平靜瞭望著前方的眸中,因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而閃過一絲亮光。隻是,不容人察覺。

這時,整一艘龍舟,已然在談話的不知不覺間,晃動得更加厲害。

雲止一邊努力穩定住自己的身體,一邊止不住蹙了蹙眉。同時,身內那一股早已存在、說不出的難受,在這一過程中,越來越重。放眼望去,隻見一望無際的河域上,風浪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也不知,等一下會不會有更大的風浪?為確保萬一,乘自己與宮宸戔前來的那一隻船隻馬上離去……

一道平穩、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在雲止暗暗思忖離去之時,忽的自身後的船艙傳來。

回頭,但見一襲金線繡邊的白衣,慢步自燈火通明的船艙內走出。峻拔的身軀,隨之沐浴在月光下。

宮宸戔淡淡瞥了一眼並肩站在船頭的那兩個人後,冷靜的審視起麵前風浪不斷的情況。濃眉,輕微一皺。之前,倒是未曾料到這深夜的河域內,會突起這麼大的風浪。為確保萬一,乘自己來時的那一隻船隻馬上離去……無形中,仿佛心有靈犀,兩個人想到了一處。

明亮、寬敞的船艙內,懼水的琳琅,在船隻的不斷搖晃下,麵色慘白如紙。

東申澤漸漸的,也不覺沉下了臉。凝重起來的神色,不如最開始的一點也不在意。另外,對房間內一行驚慌失措、花容失色的美人們,略敢厭倦。

夜風拂麵、瑟瑟呼嘯的船頭。

宮宸戔審時度勢,命侍衛立即將皇帝東申澤帶到他前來的那一艘船隻上。

那船隻,雖相比較龍舟而言,體積較小。可裏麵的設備,卻一點不比龐大的龍舟差。而更重要的是,駛離的速度比之龍舟,要快上數倍不止。

侍衛們得令,片刻不敢耽擱,馬上去將房間內的東申澤給請了出來。

東申澤身著單薄,不過一件明黃色的絲袍。在船艙內時還好,可一出來,忍不住渾身顫抖了一下。開口,命侍衛回去取一件披風來。

侍衛領命,一個轉身,便急忙回頭去取。

一行美人們,個個麵色慌亂,緊跟東申澤、深怕東申澤會丟下她們不顧。

龍舟內的金銀珠寶、瓷器財物不少,自然也不能漏下。在東申澤與一行美人上船後,侍衛們來來回回搬運。混亂中,誰也沒有去留意那一個單獨呆在船艙內、如空氣一般無聲無息的虛弱琳琅。

片刻後,待一切都弄妥當,在宮宸戔的一聲命令下,奢華的船隻以最快的速度駛離,往回趕去。

“左相,東方大學士,走吧。”看著那船隻飛快的駛遠,宮宸戔對著船頭並肩而立的兩個人開口,示意都飛身追上。當然,如果可以,宮宸戔更想殺了東方卜。

東方卜聞聲,回頭望了一眼說話的宮宸戔,豈會看不出宮宸戔的那一絲殺意?

旋即,再收回視線,側眸望向身側的雲止道,“左相,請吧。”說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繼而,也不等雲止說話,便直接一個躍身而起,先行一步緊追那一艘快速駛離的船隻而去。宮宸戔想要殺他,在武功方麵,他並不是宮宸戔的對手,所以,自然不會愚蠢的留自己與宮宸戔在最後。

龍舟上原本的婢女侍衛們,較多。但,剛剛曆經了一場激烈、血腥的刺殺,死傷無數。

如今,一艘與龍舟相比,體積明顯小了一半不止的船隻,也可以將剩下的人一個不漏全部裝下。在東方卜躍身離去後,龍舟上,便隻剩下了雲止與宮宸戔兩個人。

雲止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宮宸戔後,也足尖一點緊接著飛身離去。

當落在船隻船頭的東方卜,回身看的那一刻,一眼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美靨如卷的畫麵。

但見,浩瀚無邊、深邃無垠的夜幕下,茫茫無際的河域上,兩道白色的身影一前一後飛掠而來、簡直如仙人下凡。衣袍與黑發,隨風飛揚在半空之中。

雲止上了船隻後,擔心起懼水、羸弱的琳琅,便準備前去看上一看。

剛才,侍衛們送東申澤上停靠在龍舟側麵的那一隻船隻。東申澤事情較多,‘逃命’之際還不停對著侍衛吩咐這吩咐那,再加上侍衛搬運龍舟內的東西上船隻,場麵難免就顯得有些混亂。以至於,她便忘記了去留意琳琅。而,本就不是放在心上之人,哪裏會時時刻刻去留意關心?

侍衛在雲止吩咐,要其帶路、帶她前去琳琅所在房間之際,猛然想到什麼,於是,立即屈膝而跪稟告道……而雲止,也是在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琳琅竟沒有上船。換而言之,琳琅此刻,依舊呆在那一艘龍舟之中、呆在那海浪席卷而來的中心點。

下一刻,雲止猛然抬頭,遙望向那一艘遙遠的龍舟。

宮宸戔隨即翩然落在船頭。金絲繡邊、飛揚而起的白色衣袍,輕悠悠垂落下去、柔順的覆在腳邊。

雲止凝眉,太遠的距離、視線越來越朦朧中,隱約隻看見那一艘龍舟如風中的柳絮在不停的晃動。一時間,到底是回去救,還是眼睜睜的看著琳琅死?

船隻,繼續駛離著。站在船頭,衣袍在沁心的夜風中肆意飛揚。

雲止眉宇一皺再皺,對琳琅,自然是說不上什麼感情的。而相識到今,也不過才短短幾天的時間。

河域寬廣,一望無際,並不亞於‘海’。一旦起風起浪,後果可大可小。而,不管是大是小,都絕不容小覷。一不小心,便很有可能是隕命的危險。

東方卜站了一會兒後,側頭望了一眼雲止,便轉身進入了船艙。

宮宸戔負手而立,站在船頭、也就是剛剛落下來的那個位置未動。與雲止,隻隔了兩三步的距離。

雲止衣袖下的手,微微收緊。目光,瞭望著那一艘離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的龍舟。心中微微懊惱,自己剛才在龍舟上時,怎麼就沒有去留意留意琳琅呢?而琳琅,所有人都上船隻了,他怎麼就不上?眼下……

優美的琴音,在這個時候,如泣如訴如一道輕飄飄的白綾,突然隨風拂麵而來。

雲止聽著聽著,不知不覺間,與腦海中、一年多前、受傷昏迷時、那一夜所聽到的琴音混雜在了一起。

當初,會看中琳琅,隻是因為他所撫的琴。而之所以會喜歡他所撫的琴,隻是因為一年多前昏迷期間所聽到的那夢靨般的琴音……

那琴音,雲止從沒有與任何人提起,但卻始終纏繞在她的腦海。

遠方、煙波浩渺迷霧中,漸漸已看不見影子的龍舟,一切,仿佛被河域、被風浪給無情的吞噬。那一道越來越輕、越來越飄渺的琴音……

忽的,雲止咬了咬牙,足尖一點,便直接一個躍身而起、直飛掠向琴音傳出的地方。

宮宸戔不料,當聽到聲音側頭之時,隻見那一襲白衣已瞬間掠遠。難道,她真的不要命了麼?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琳琅,她竟然……

一刹那,宮宸戔的心下,不知是怒,是憂。

隨即,未曾多想的,宮宸戔也一個躍身,緊追前方那襲白衣而去。

河域上的風浪,越來越大、越來越猛。狂風席卷大作中,幾乎要將人直接硬生生給吹走。

雲止不斷的加快速度,隻怕自己晚了那麼一步,絲毫未察覺到身後跟隨著自己而來的那一襲白衣,也絲毫未察覺到身後之人的蹙眉。

龍舟,在河麵上、在大風大浪中起伏飄搖。

一襲素色白衣、過份羸弱消瘦的男子,獨坐船艙內的地麵上,低頭撫琴。

遠遠望去,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就連那‘生死’的危險,也似乎與他沒有任何關係。悲傷的琴曲,不知是為誰而撫?

雲止一個空翻身落下,皺眉走進船艙。

突如其來的腳步聲,讓低垂著頭撫琴的琳琅,疑似錯覺般的怔怔抬起頭來。

那一眼,琳琅撫琴的雙手,指尖抑製不住一顫。同時,心下狠狠一震,整個人不自覺微微一僵。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他竟會回來,在這樣的時刻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