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用必需的姿態讓意念隨意流淌,抑製對意念的批判,很多人發現這樣做很難。非想望意念習慣性地引起最強烈的抵觸,阻止非想望意念浮現。我們可以遵從偉大的詩人、哲學家弗裏德裏希·席勒的建議,因為文學作品的創作幾乎需要同樣的條件。在同格爾那的通信中,席勒這樣回答一位抱怨缺乏創造力的朋友:“在我看來,你所抱怨的問題在於你的理智限製了你的想象力。我做過觀察,現在用一個類比進行講解。打開思緒的大門,想法剛要傾瀉的時候,過於嚴格的理智監察是無益的,會限製創造性思維。一個想法單獨看來可能顯得意義不大,或者極端荒謬,但是這個想法很可能和接下來的想法彙集成非常重要的思想,也許這個想法和看起來其他同樣荒謬的想法結合,就會提供非常有用的聯係。在保持這些想法並且與其他想法融合之前,理智無法正確評價這些想法。我認為,具有創造性力的頭腦會撤回理智的監督,讓想法順其自然地湧入,這樣才能見證思想的全貌。那些著名的批評家或者冠用其他頭銜的人,他們都害怕或者恥於富有創造力的人頭腦中瞬間短暫的瘋癲。瘋癲持續時間的長短決定了一個人是藝術家還是夢者。因此,你抱怨自己想法貧瘠,就是因為你過早摒棄或者過嚴監察了想法。”(1788年12月1日信件)
如席勒描述的那樣,在理智的大門口撤掉監督,進入非批判性的自我觀察就不難了。
我的患者經過我一次的指導,大多數可以做到這一點。我自己做得更徹底一些,把閃現在頭腦中的想法都記錄下來。用於批判活動的心理能量被減少,用於自我觀察的強度增加,注意力的焦點不同會導致心理能量的分配差別很大。
應用這種方法的時候,首先不能把夢看作一個整體,而是應該關注其組成部分。如果我問一個沒有受過訓練的患者:你夢到了什麼?那麼,他無法在心目中鎖定任何目標。我必須為他們分解夢境,然後根據每一個片段,患者會說出一些意念,這些意念可以說是這部分夢境的潛在的思想。在這關鍵的第一步,我解析夢的方法就和曆史上盛行的象征法和密碼法產生了偏差。我的方法是分解式的,而不是整體性的,是把夢當作一點點構建起來的心理結構。
在為患者進行精神分析的過程中,我曾經做過超過一千例夢的解析,但是我不想用這樣的材料去介紹這個理論和分析方法。一方麵,我坦然接受質疑,因為從精神疾病患者中取得的研究結論不能應用在健康人身上。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在這些案例中,夢的主題都是引發疾病的症結。因此每一個夢境都需要進行詳盡的介紹,需要調查神經症的本質和病原,而這些因素都是令人唏噓,非常離奇的,因此會牽製原本集中在夢的研究上的注意力。我的目的是讓夢的研究成果為更為艱難的精神疾病治療提供思路。但是,精神疾病患者的夢的分析材料是我研究材料的主體部分,如果剔除這些材料,那麼我的選擇就很有限,就不能過於挑剔。剩下的材料包括我認識的健康人留給我的、與我相關的材料,或者是可以作為有關夢的問題的文獻的材料。不幸的是,我不能對這些夢進行分析,因此也無從知道這些夢的意義。我的方法當然沒有密碼法那麼簡單,不能根據密碼本簡單地解釋夢的內容。我認為,夢者不同,上下文不同,同樣的夢可能傳遞不同的信息。因此,我不得不把自己的夢作為豐富、方便的研究材料,因為提供材料的人心智正常,而且可以提供日常生活中的背景信息。我這樣做當然會受到質疑,質疑自我分析的可信度,認為有任意性。根據我自己的判斷,我認為自我觀察比觀察他人更有優勢,至少我們可以研究通過自我分析能在多大程度上完成夢的解析的任務。我內心還有另一個需要克服的困難,每個人都不願意如此細節性地暴露精神生活中的隱私,而且也不能排除陌生人的誤解。但是我必須要克服這樣的顧慮。德爾貝夫說:“為了解決某個還沒有弄清楚的問題,每個心理學家有義務承認自己內心的缺點。”但是我敢向讀者保證,讀者開始可能覺得我言行輕率,但是他們的注意力馬上就會轉向這些言行佐證的心理問題研究。
為了說明我的解析夢的方法,我選擇了自己的一個夢進行分析。分析每個這樣的夢都需要一個前言,所以我懇請讀者跟隨我,了解我生活中瑣碎的事件,因為想要分析夢的意義需要這樣的移情。
前 言
1895年夏天,我曾經為一位年輕的女士進行精神分析治療,她和我以及我的家人都有很深的交情。可以理解,這樣複雜的關係會讓醫生尤其是精神分析師產生複雜的情緒。醫生的個人利益份額增大,而權威性減小。如果失敗,醫生同患者家人的友誼就會受到影響。在這個案例中,患者被部分治愈,雖然癔症焦慮消失了,但是還有其他生理症狀。那時候,我不是特別清楚癔症痊愈的標準,我期望她能夠接受一個她抵製的治療方案。於是我們之間出現了分歧,在暑假期間中斷了治療。有一天,我的一位好朋友,也是我的年輕些的同事來拜訪我。他剛剛去看過住在鄉下的那位患者伊爾瑪和患者家屬。我問他伊爾瑪的現狀如何,他這樣回答我:“她好一些了,但是還不是很好。”我現在意識到我的朋友奧托的話以及他說話的語氣讓那時的我很惱怒。我認為我聽出了這番話裏隱藏的對我的責備,認為我對患者承諾太多。無論是否公正,我認為奧托站在患者家屬的立場針對我,而患者的家屬估計從來都沒有認可過我的治療。然而,我當時並沒有清楚意識到這種不愉快的印象,更沒有說出來。當天晚上,仿佛要給自己辯白一樣,我為伊爾瑪寫病曆,想要交給我們這個領域的泰鬥M博士,M博士是我和伊爾瑪共同的朋友。那天晚上(確切地說應該是第二天淩晨),我做了下麵這個夢,醒來之後,我馬上記錄下來。
1895年七月23-24日的夢
一個大廳——一些我們正在接待的賓客——伊爾瑪也在其中,我馬上把她叫到一邊,仿佛是給她回信,指責她沒有接受我的治療方案。我對她說:“如果你還有痛苦,那你也是自作自受。”——她回答說:“如果你知道我的痛苦就好了,我嗓子痛,胃痛,肚子痛——我痛得幾乎要窒息了。”——我大吃一驚,定睛看了看她。她臉色蒼白,有些浮腫。我想我一定是忽視了她某個器質性疾病。我把她帶到窗前,檢查她的喉嚨,她有些抵觸,仿佛是戴著假牙的女人一樣。我想她一定不需要假牙。——然後她張開了嘴,我在她口腔右側發現了很大的一塊白斑,在其他地方發現了灰白色結痂,粘在形狀奇怪的卷曲結構上,看樣子就像是鼻子裏的鼻甲骨——我馬上招呼M博士,他重新做了一遍檢查,並且證實了我的檢查結果……M博士和平日裏很不一樣,他顯得很蒼白,有點兒跛腳,下巴上的胡子刮得很幹淨……現在,我的朋友奧托也站在她身旁,我的朋友利奧波德輕叩她遮住的胸部,然後說:“左下方有濁音。”他又示意我們看她左肩上的一塊感染的皮膚(盡管她穿著衣服,我仍然和他一樣能夠感受到)……M說:“毫無疑問,這裏感染了,但是沒有關係。髒毒會隨痢疾下行,然後被排泄掉。”……我們也完全知道感染來自於哪裏。我的朋友奧托,不久前在她不舒服的時候曾經給她注射丙基製劑……丙基……丙酸……三甲胺(粗體的分子式就在我眼前)……人們不會輕率地進行這種注射……也許是注射器不夠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