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瑩的話,祺貴人卻再也無法聽進去,她滿心寒意,不寒而栗,隻覺自己太過多疑,草木皆兵,這宮裏不見得個個宮女都是王鴛鴦,若連茜瑩也信不過,她便是孑然一身,連個跑腿傳話之人都沒了。
是啊,若是茜瑩走的久了,為何自己浸泡著的水還像是一刻間前的那麼溫熱,根本不曾消退半分熱度?
那麼,方才的就隻是一場短暫至極的夢嗎?
她的雙臂環胸,冷眼環顧四周,整個玉清宮都顯得格外陰森。
哪怕整個身子浸泡在溫熱水中,她卻仿佛未著寸縷被丟擲在冰湖之中一樣忍耐酷寒攻心。
“奴婢看主子太累了,還是早些去歇息吧。”茜瑩低低勸慰一句,扶著麵色死白的祺貴人起身,為她擦拭身上的水跡,披上寬大外袍,兩人一前一後,緩步走到床沿。
祺貴人的心中起伏未定,還未坐上床,桌上的蠟燭,卻瞬間熄滅,整個內室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茜瑩當下就雙腿一軟,癱軟在地,窗外狂風呼嘯,吹得窗戶窸窸窣窣作響,她再想起方才祺貴人的異樣,更是全身發抖,已然聲音之中滿是哭腔。
“主子,鴛鴦……該不會下了詛咒吧。聽說死不瞑目的人,都要找個人一道下黃泉,不願自己孤孤單單的,鴛鴦不會來找奴婢了吧……奴婢可不想跟她走啊……”
祺貴人是親眼看著鴛鴦咽了氣的模樣,心知肚明臨死的時候,鴛鴦滿腹怨氣,但如今鴛鴦已經死了一天,若想要個墊背的,也不該在此刻,茜瑩的話雖然讓自己有些動搖,她卻也不願被無形鬼魂毀掉了最後的出路。
詛咒。如果鴛鴦這樣蠢笨的人也會下詛咒的話,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此刻的風吹草動,若非要跟鬼神之說扯上些關係,怕也是偏殿的女人所謂,她能做什麼,頂多利用收集了鴛鴦魂魄的那些怨氣,做些個不可告人的小把戲罷了。但那些鬼伎倆,卻無法動搖內心堅定之人,譬如她自己,祺貴人無聲冷笑,在黑暗之中摸索著茜瑩的肩膀,突地用力扣住,冷聲道。
“別瞎想,你越想這些,就越是害怕,越是害怕,就越容易受人擺布。聽我的,你站起身來,朝前走幾步,將蠟燭重新點亮。”
茜瑩滿是淚光的眼,在黑暗中閃閃發光,她咬牙點頭,應了一聲,聽從主子的吩咐走到圓桌旁,顫抖著手費力將蠟燭點了,整個內室再度恢複了光亮。茜瑩急急忙忙去走到一側,將半開的窗戶關緊,雖然屋外風聲淩冽,但屋內還是一片安寧,她的神色更加複雜,有哭有笑,低低喟歎:“原來隻是風。”
祺貴人不再搭理她,躺在床上,玉清宮外的風好大,宛若有人在哭,淒慘尖利,短暫停歇之後,更像是誰用尖銳的爪牙抓過牆麵,心中難忍強烈的懼意。她緊緊閉上眼,臉上掠過一陣蒼白,卻不去多想,正如茜瑩所言,不過是風聲而已。
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卻還是安然無事到了天明。茜瑩趴在床沿睡著,聽到祺貴人起身的聲響才醒來,祺貴人依舊一臉倦容,淡淡說了句。
“把窗開開。”
整個玉清宮內,空氣沉悶,仿佛將人心壓得很重,根本喘不過氣來,茜瑩得了指令,轉身前往窗邊,打開了兩扇窗。
雖然昨夜刮了一夜的大風,今日卻又是個晴天。祺貴人想起昨夜的情景,不過是天氣驟變惹來的不安罷了,不免自嘲一笑,暗暗舒了口氣,如今自己還活著,便是萬幸。
茜瑩服侍祺貴人洗漱,為她取來一套玉紅的宮裝,祺貴人無論到了何等境地都不願自己狼狽示人,將宮裝穿的齊整,一斂前兩日的疲憊頹然,她如今不該陷入鴛鴦的死帶來的震驚之中,而是該好好想想,到底是否天無絕人之路。
獨自坐在玉清宮裏,祺貴人等候著茜瑩出門去取來早膳,若有所思,雖說自己處於下風,哪怕鴛鴦已死,她的證詞還在,更別提朱太醫也是個活著的禍害,他不見得比鴛鴦更有些骨氣血性,定然已經將所有事都全盤托出。她從朱太醫偷來的藥方中看出些許端倪,再命令鴛鴦去陷害穆瑾寧,朱太醫這般細心的人說不定還留著她讓鴛鴦送去的信條,人證物證皆在,她要想翻案,是絕不可能。她如今能想的,便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後妃的位子想來定是保不住了,她並非冥頑不靈的人,絕不會不知進退。該丟車保帥的時候,她隻能拋棄一些東西,而最重要的是人的性命,人死不可複生。
不過她依舊好奇,無法想通到底鴛鴦奄奄一息的時候,穆瑾寧走去鴛鴦的身畔,俯身貼在鴛鴦的耳邊說了什麼話,給她吃了一顆安心的藥丸一樣,鴛鴦居然會死到臨頭還露出舒心笑意。
穆瑾寧對著自己說過,她哪怕沒有皇嗣沒有名分,這輩子都會踩在自己的頭上。因為祺貴人無法領悟此事,她全部坦誠。
似乎……她想告知自己,她並非隻是靠這一張麵皮,蠱惑聖心,將皇上迷得團團轉。
到底是因為什麼?皇上如此袒護她,不像是袒護一個貞婉皇後的替身而已?
百思不得其解,祺貴人始終無法解開穆瑾寧丟下的這一個謎語,仿佛自己遲遲不曾看到至關重要的真相,仿佛自己的這些心機統統沒用,這般想著,她更是無法忍耐,心中發癢,她苦於無處宣泄,更想拉起右手腕輕撓,拉開衣袖一看,突地眼神定住,麻木震驚錯愕。
右手腕上已經漸漸轉好的那片紅色痕跡上,不知為何又生出了一小片紅疹,密密麻麻看的她愈發心中發涼,她強忍住不去觸碰,卻仿佛覺得右手腕上的癢痛感覺又蔓延到自己的左手腕上,她費力扯開左邊衣袖,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茜瑩端著早膳一踏進玉清宮,便看著祺貴人近乎發狂的模樣,她撕扯著身上的宮裝,將外袍褪下,白色裏衣全部敞開,不顧此刻儀態,當茜瑩定神一看,更是臉色死白。
祺貴人的手上,肩膀,後背,脖頸上……幾乎沒有一處逃過這樣的災難。
大片大片的紅疹,醜陋地覆在她的身上,細細小小,擠的一團一團,原本的柔嫩肌膚哪裏還有半點影子?甚至,祺貴人最為引以自傲的花般細致光滑的肌膚,早已毀於一旦。
詛咒。
這一切,仿佛都是鴛鴦不曾散盡的靈魂布下的天羅地網,用自己死去的怨氣編織成的可怕詛咒。
伸出手去觸碰,卻又最終縮了回來,自己不過是睡了一夜,卻變成這幅醜態,祺貴人實在無法相信,更無法接受。
因為恐懼,祺貴人的圓眸睜得極大,她早已陷入暴躁狂亂,往日的理智,隻因此刻如今自己的可怖模樣,全部化為烏有。近日來的疲憊和陰霾,早已將她逼入死地,她疾聲尖叫,直到耗費自己體內所有力氣,才昏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