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要給袁公公嗎?”
祺貴人有些不耐,宮裏派來了這個一臉蠢樣的丫頭服侍自己,樣樣事都要問自己,她不厭其煩,她分明已經交代過一次,但鴛鴦還是追問一句。這個宮女姓王,名鴛鴦,剛滿十五歲,身子抽長清瘦,宛若林中竹竿,名字倒是起的像是個伶俐的女子,其實俗不可耐,呆若木雞。
“快去吧。”祺貴人冷冷說了聲,視線掃了鴛鴦一眼,不免沒了好氣,但看鴛鴦的目光直直的,她順著望過去,挑了最上頭的那一隻有著紋路的銀簪,不冷不熱地問了句。“你喜歡?”
鴛鴦聞到此處,驀地麵色死白,猛地搖搖頭,恨不能退後幾步,隻是每日見著鴛鴦這般怯懦膽小模樣,祺貴人早已見怪不怪,她冷哼一聲,將銀簪遞給鴛鴦,回過頭去。“拿著。”
“奴婢不能拿這麼貴重的東西。”
鴛鴦低下頭,低眉順眼,仿佛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她自責自己不該看的太過癡迷,不該流露貪心。對那一支銀簪再喜歡,也唯有放在心裏,宮裏的好東西太多太多,她一個當下人的,如何敢生貪婪之念?
她在同行的宮女之中也沒有要好之人,進宮這兩年向來孤獨,如今將她從花木房調來,不再擺弄花花草草,百無聊賴的時候也不用對著花花草草呢喃自語。隻因,她如今有了新主子,主子的每一句話她都言聽計從,為主子跑腿也心甘情願,如今的生活跟自己十五年前的任何一年都不太一樣,她說的話有人聽,她不必再自問自答,孤單影隻。
在被舅母賣到宮裏當宮女的時候,她還是姓氏為王素來沒有自己名字的苦命丫頭而已,她為自己起了個新的名字,叫做鴛鴦……她見過的鴛鴦素來都是一對的一雙的,絕不會獨自寄人籬下那麼可悲淒慘,她也是期盼著奢想著,往後能有另一個人當自己的伴。
貴重?祺貴人聽了鴛鴦的話,輕聲笑道,愈發不能自抑,鴛鴦當真可笑之極,沒見過任何世麵,一隻做工再細致的銀簪,又能值得幾兩銀子?這世上真正貴重的東西哪怕放在鴛鴦這樣的人麵前,用那麼笨拙的眼,她又能認得出來麼?
“給你那就拿著吧,我的手可酸了。”祺貴人皺了皺眉頭,不悅地丟下一句,鴛鴦看主人就要變臉,馬上接了過來,輕輕的銀簪握在手中,卻突地好沉重。
仿佛從祺貴人手中傳過來的不隻是這一隻細長精巧的銀簪,還有祺貴人的體溫,溫熱的,點點滴滴,細微之極,融化了她心中的些許冰冷。
“隻要往後你機靈點就行了,給你你就收好吧。來,戴給我瞧瞧。”
祺貴人強忍住心中愈發難以抑製的笑意,這個叫做鴛鴦的丫頭當真是從鄉野而來,無論在宮裏待多久,都無法褪去她身上原本的粗劣俗氣。她這般調笑,抬了抬手腕,示意鴛鴦將銀簪戴在發髻之中,鴛鴦拱著肩膀,小心翼翼地舉高手臂,將這一支銀簪插入發內,眼神閃爍,不敢直視祺貴人的臉。
“如今可以安心給我去做事了吧。”祺貴人掃了鴛鴦一眼,扯起豐潤紅唇,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這宮裏有錢能使鬼推磨,是一貫的真理,鴛鴦雖然是個俗氣的丫頭,但越是俗不可耐的人,就越容易操控,隻要有人心中有所喜好,那都是不難虜獲的人心。怕就怕……有人喜好的東西,看不到摸不著。
此刻的鴛鴦並不曾因為戴著一支銀簪而顯得多麼素雅可人,或許她眉眼之內的怯懦和呆滯太過明顯,即便以金銀首飾華服綢緞堆砌,也不會成為半個美人。鴛鴦緩緩抬起眉眼看眼前的主子,祺貴人的眼底臉上滿是笑容,鴛鴦癡迷地望了一眼,不禁也揚起唇邊的笑意,急急忙忙點點頭,抱著木匣子跑出了玉清宮,一路上她走的很快,比任何一回都更快,一邊跑一邊空出手來扶著發髻上的銀簪,生怕將這枚銀簪遺落在地。她的心裏生出愈發奇怪的情緒,也不知自己隻是格外喜歡這一件首飾,還是……別的什麼。
她隻知道,看著祺貴人臉上的笑,她的心裏暖暖的,像是偷喝了酒水的耗子一般,渾身輕飄飄的,像是腳尖都不著地一般。
笑。該是這個主子很滿意自己吧,笑。該是這個主子不厭惡自己,甚至有一些喜歡自己吧。
這些年來,從來沒有人喜歡自己,哪怕是撫養自己長大的舅父舅母,也將自己當成是一個累贅而已,一個包袱而已,一個負擔而已。一等她過了十歲,就等不及把她賣去當下人。他們看著她,隻會歎氣,隻會皺眉,隻會謾罵,卻不會朝著自己笑。
她似乎……當真不會再覺得孤獨了。
沒有任何人知道,她那一夜徹夜難眠,將銀簪緊緊握在手中,護在胸口,興奮地無法閉上眼睛。
她甜甜笑著輾轉反側,平凡的麵容因為滿是笑容而閃閃發光,在心中發誓,直到死的那一日,她都會戴著這一支銀簪。
這是……她收過最好的禮物,最貴重的珍寶。
“主子!你怎麼了!”
茜瑩的聲響,伴隨著瓷片碎裂的尖利動靜,在耳畔響起,但祺貴人聽來仿佛虛虛實實,似乎在遠離自己的地方呼救。
祺貴人跌落在水底,手腳揮舞,垂死掙紮,卻無法掙脫開來,甚至,根本睜不開眼。
就在她不斷舞動的手越來越沉,口鼻宛若被堵塞著無法呼吸的時候,茜瑩費力扣住她的左手腕,將她整個人拉出噩夢,祺貴人花容失色,大口喘著氣,明明自己睜著眼,方才為何置身於一片黑暗之中,久久無法擺脫?
“主子,你沒事吧……”茜瑩當下大驚失色,祺貴人說自己口渴,她不過走開一陣子,剛走出屏風之外去倒了一杯暖茶的功夫而已,再回來,已然見著祺貴人不知身子何時無力滑下,整個人落在溫熱水中,喝了好幾口水,費力掙著,卻遲遲睜不開,仿佛是落在湖底,手腳被水草纏繞住了,但浴桶還不如一人高,根本不必如此掙紮,就能從水中起身。她當然有些不解狐疑,卻又不敢詢問,取來白巾子為祺貴人擦拭。
祺貴人怔住了,她幽然地抹去臉上的水跡,也不知方才是為何,不過疲憊至極放鬆後小憩片刻,待她一閉上眼,卻像是有誰站在身後用力壓下她的肩膀,待她沉入水中,更是狠狠按下她的螓首,始終不讓她掙紮著探出水麵大口呼吸。
仿佛,有誰要她在今日溺斃。
“我方才睡了多久?”祺貴人自然開始懷疑身邊的茜瑩,如今自己被幽禁,唯有茜瑩服侍自己,再無別人可進玉清宮。她懷疑的是茜瑩。在她背後做了手腳。
“主子不是讓奴婢去倒杯茶嗎?奴婢才走開不久,主子已經睡著了嗎?”茜瑩苦於自己不善言辭,無法將此事解釋清楚,圓圓的小臉上滿是驚慌失措。“主子方才是不是做了什麼夢?您太過疲憊,奴婢本不該走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