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當替身(3 / 3)

她當真手足無措,若是平日,她哪怕不相信任何人,也絕不會懷疑張少錦。可是若是相信張少錦的坦誠,她就必須從今日開始,重新成為他語中的貞婉皇後,或許那才是讓她畏難的真正原因。不隻是應付皇宮一切陌生繁雜的禮數,應付任何一張不知善惡的麵孔,更要應付每一個人心中打著的算計陰謀,最終,她還要去熟悉和親近眼前的男人。

“朕如今不是要你變成她,你原本就是她,跟你說這些話的也並非張少錦,他的名字叫李煊,他是……曾經是大聖王朝的臣子。”他看她靜默不語,神態卻比方才平靜安寧許多,不禁心生希望,抓緊她的雙臂,神色一柔,低聲說道。

她的心中滿是疑惑,哪怕問個三天三夜,或許也無法讓她理清所有的條理,就像是一塊明鏡,她手捧著的不過是一堆被打破了的碎片。要將每一片放回原處,她根本不敢奢望。

她的心也很疼,即便如此,她卻無力反擊,一直充斥在她腦海的零碎過去,變得比羽毛還要輕盈,越來越沒有分量,像是隻需一陣大風,就能將她緊抓不放的往事全部吹散在風中。

眼底有濃的化不開來的悲傷,她無力地任由自己被他摟在懷中,她當真無法否認的,是越想回想卻越是模糊的那些歲月,她甚至開始懷疑,到底她身上還有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她如今是什麼樣的年紀,意氣風發的年華,又散落在何處?她捫心自問,卻根本答不上來。

她除了相信,別無他法。

他俊挺的身影,在雲歌的眼底漸漸暈了開來,他擁她入懷,此刻不再察覺她有半分的掙紮和逃避,他的心中多了坦然和釋懷,薄唇邊也漸漸有了寬慰的笑容。“朕早已料到這些事對你而言太沉重,你不願接受不願相信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會驚恐不安,不過無礙,朕會在你的身邊陪著你。”

咽下滿滿當當的苦澀,她的目光透過他的身子,落在遠處,在今日,她注定要拋棄雲歌這個不屬於她的名字。張少錦說過,雲歌早就死了,雲歌的名字和身份曾經庇護了她三年,她至今再不舍,也是心存感激,如今也該物歸原主,原物奉還。

秦昊堯並非看不清她此刻滿是心事,憂心忡忡,不過既然要做,就要做個徹底。

“跟朕回去吧,太陽要下山了,別又得了風寒。”

他摟住她的肩膀,低聲說道,她默默凝眸看她,卻又什麼都不說。她明明想說她並無秦昊堯言語之內的那麼弱不禁風,身在大食族的這三年時光也鮮少的病,但他眼底的憐惜,卻又軟化了她心中的防備。

仿佛,她在他的眼底,是一顆值得珍惜的明珠,若不好好嗬護,掉落在地上,就會粉身碎骨,變成一灘粉末。

“我想看看日落。”她卻不想過早回去,婉拒了他,朝前走去,獨自坐在湖心亭的石凳上,越是混亂,她越是想獨自品嚐。

秦昊堯跟著她走上前去,望向她專注卻又安寧的麵容上,他自然覺得這樣的情景並不陌生,幾年前她病的厲害的時候,他也陪她看過日出日暮,無論國事多麼繁忙,他此刻也想陪伴她多會兒。

在大食族,她更多的時候跟其他巫女一道生活,偶爾一人看著山中景色的時候,也從未覺得視線如此開闊,她自然無法分辨,到底何地的風景才是最為美麗迷人的。

靜心坐在石凳上許久,直到夜色徹底染黑了她的眉眼,冬日的冷風也讓人很難坐住,她才緩緩起身,望向那一雙比夜色更幽深莫測的眼眸。

“我的名字是。”

她的眼底褪去最初的冷淡和抗拒,恢複成往日的沉著冷靜,他對待她耐心至極,可見兩人感情至深,她犯下的任何過錯他都不曾懲罰過她,再盛怒也不曾將怒火宣泄在她的身上。她,早已看到了他的真心。

“穆槿寧。”這一個深深刻在他心裏的名字,唯獨在此刻他說出來,是覺得她也會將這個名兒銘心記住。他揚起唇邊的笑,笑意越來越深,此刻不再不安,他終於在她的眼底,看到了他清晰的身影。

她輕點螓首,站起身來的那一瞬,幾乎要跌倒一般腳步踉蹌,秦昊堯一把扶住她的雙臂,看著她必須將這三年的時光狠心撕碎,陌生不安地走入對她而言是全新的生活,他自然一樣痛心。

輕輕甩開他的手,她挺直腰杆,咬牙走向前方,每走一步,她就將胸口的碎片,丟擲一片,從湖心走到湖岸,她的身子隻剩下一具空蕩蕩的皮囊,再無其他。

獨自走入偏殿,她將那一張珍藏的畫卷再度攤開在桌上,桌邊的燭火將畫卷之中的女子照的明豔動人,仿佛屋簷上的白雪漸漸開始融化,女子梳的一分不亂的青絲似乎也漸漸隨風浮動,纖毫畢現……

她就是穆槿寧。

她就是畫卷中的貞婉皇後。

她經曆了那麼多事,也曾逃離到千裏之外,但最終還是回到這兒來了。

張少錦或是李煊,已經對她不重要的,他跟她說,她屬於這座皇宮。

粉唇邊的笑容像是一朵初開的桃花,她含著笑意,緩緩拂過畫卷上的一景一物,心中不無觸動。

她已經沒有任何退路,隻能朝前走。

一下早朝,秦昊堯就迫不及待地趕回偏殿,紫鵑正從裏屋走出來,見皇帝來了,恭恭敬敬地福了個身,將門輕輕推開。

他突地放慢了步伐,打開門的那一瞬,偏殿就像是一處幽深無底的山洞,他一眼望過去也望不到盡頭。腳步踏入其中,外堂的一桌一椅,花架屏風,似乎都是簇新的。內室門口的紫色簾子拉開了一半,他不必走入也可以窺探裏麵的光景,那一道倩影正坐在銅鏡前,他以為遭遇過昨日之事,她會徹夜難眠,更不會這麼早就下了床。

似乎有些不同,讓他不禁半眯起犀利的黑眸,打量著眼前的女子,她身著一襲淺藍色碎花宮裝,罩著白狐坎肩,默默走近她,直到他徹底從銅鏡之中看清她,不無震驚。

銅鏡中的女子梳好了頭,黑發高高盤在螓首上,一隻白玉蝴蝶停駐在她的黑發之上,栩栩如生。他的目光緩緩往下移,原本就清麗脫俗精致嬌麗的麵容上了淡淡的脂粉,看來愈發美麗,讓他魂牽夢繞的麵孔,就在他的眼前,他幾乎此刻才將夢境之中從不轉身看他的女子徹底看清楚。她微微揚起脖頸,從銅鏡之中望著身後男人的神情,他向來不近人情的麵容上多了幾分柔和親切,那種神情像是。憧憬了許多年的,終於成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