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在心裏的人是你(2 / 3)

李煊沉溺在遙遠的回憶之內,嗓音越來越低,歎息卻越來越沉,這些話他並不想一輩子壓在心裏,哪怕他一樣要死,他不想將這些真相帶入自己的墳墓去。“沒有人知道為何病的那麼嚴重的時候,她還想出宮去。直到我聽到她越來越沉重渾濁的呼吸聲,哪怕仰著脖頸也無法呼吸,察覺到我背後的濕意越來越重,血腥味在風中越來越濃,我才突然知道她離開皇上的真正原因。”

秦昊堯聞到此處,胸口一陣悶痛,像是平白無故受了幾拳,忍耐著對李煊出手的衝動和憤怒,他冷眼凝視著說話的李煊,若不是李煊一臉肅穆沉痛,他幾乎已然要低叱李煊別再說下去。

穆槿寧離開自己的原因,他心知肚明,若是由李煊說出來,無疑是對他的諷刺挑釁。

“她甚至不讓我回頭看她一眼,也不願讓馬兒停下來,她說隻要我記得她最初的模樣,卻不想我看到她此刻的樣子。我想,對我也是如此,更別提對皇上了。”

李煊的這一句話,石破天驚,分明跟秦昊堯幾年前聽到穆槿寧親口說的不同,他當年知曉的是,無論如何,她都無法再度愛他,與其一輩子被困在他的身邊,她更想離開重獲自由……秦昊堯心痛如絞,幾乎腦海之內一片炸開的空白,他費力凝神專注地望向李煊,這些年,他一直在嫉恨李煊的出現,但他卻從李煊的口裏聽到了什麼?

“她不想死在皇宮,跟她娘一樣,七竅流血,血盡而亡。”李煊心中不無感慨,他聽從穆槿寧的話一直往東走,直到馬兒停下來再也走不動的時候,才將穆槿寧從馬背上抱下來,他在山下的小溪邊浸濕了她隨身攜帶的白色絲帕,為她擦拭滿臉汙血,他依舊記得,當年的手寒冷如冰,巨大的沉痛讓他無法抑製發抖的雙手。他這才徹底察覺,穆槿寧生的不像是一般的病,承受的也並非一般人可以忍耐的痛苦。

但那一瞬,血色劃過他的指尖,血像是凝結在他的心裏,哪怕是發妻美月的死,也不曾讓他看過如此讓人寒心至極的一幕。美月是病逝,與生俱來的弱不禁風,是死在他的懷中,笑著離開的,而穆槿寧卻像是跌倒在血泊之中,臉上,手上,胸口的衣裳上,全都是刺目的鮮紅,她臉色死白,眉頭緊鎖,唇角眼角血淚可見,分不清何處是血,何處是淚。

秦昊堯不難想象當下的情景,哪怕不是親眼所見,他同樣不比親身經曆的李煊更好過哪怕一絲一毫,他背脊一涼,額頭卻愈發火熱,像是感染了風寒,唯獨身體越是無力,頭腦卻越是清晰。否則,李煊的話也不會越來越清晰,宛若烙鐵般突如其來地重重印在他的心口,血肉被撕裂融化的痛,逼得秦昊堯無法舒展緊蹙的眉頭,他勉強自己背過身去,不讓任何人看到他痛苦至極的神情。

“想來皇上早年也聽過這樣的傳聞,她的娘親其實是被毒酒害死,而那時候,她也就在屋裏,哪怕年紀還小根本不記得也不懂得。親眼看著至親的人死的那麼慘烈,或許才讓她終生無法介懷。我說的這些,皇上自然明白。”

他跟穆槿寧之間,感情不淺,怨恨也不小,他怨她總是踐踏他的真心,無論他對她多好多麼寵愛,穆槿寧也似乎總是視而不見。在他隻愛她一人的時候狠心離開他,他怨她無論如何她也不想陪著他共享天下,他怨她哪怕是皇後的位子也無法讓她舒心一笑。

他怨恨的,其實應該是自己。

他無法找到真正可以挽留她的東西。

原來他一直疏忽了,一直誤解了她。

秦昊堯如今早已沒有心思去深究到底如何處置李煊比較合適,聽來沉悶低醇的嗓音,劃過良久死寂的半空。“為何告訴朕這些?”

“那一日,是我最痛心的時候,隻要能看著她活著,我都欣慰不已,遭遇任何事也不會讓我比那天更不好過。”哪怕,秦昊堯一道命令就可以要他死。李煊要讓秦昊堯知道,他坦誠一切,並非求的秦昊堯的原諒寬恕,他敢作敢當。李煊的胸中彙入暗暗的熾熱,他將手中的拐杖越握越緊,沉聲說道,依舊神色不改:“我告訴皇上這些事,是希望皇上知道之後,知道她遭過的罪和苦,往後……比過去更珍惜她。”

李煊當然知道天子的心裏有她。

她,值得有一個人這麼對她。

“朕不用你來教。”秦昊堯低喝一聲,依舊不曾轉身去看李煊,緊緊閉上黑眸,胸膛中已然暗潮洶湧,幾乎讓他窒息難言。沉浸在一個人的思緒之中,他麵色愈發鐵青,他寵她愛她,不是不知道因為他,那些年,她苦上加苦。

“無論走到哪一步,皇上的分量,終究還是比我在她心裏的重。”

李煊淡淡望向秦昊堯的俊挺身影,心中卻生出更多的複雜情緒,若他跟秦昊堯沒有任何緣分,他也願意承認秦昊堯比惠王更能擔當整個天下,他們之間的恩怨……他卻從來不想牽扯到穆槿寧。

他寧願自己在感情上,從來不曾如此高尚,他不想讓,卻也無法給自己一個更好的交代。

“李煊,你是不是篤定她如今活著,都是你的功勞,朕怎麼著也不會動你這個大功臣?”秦昊堯緩緩轉過身來,陰鶩眼眸之內滿是調侃戲謔的笑意,更顯他絕不可能如此輕易罷手,他當然明白穆槿寧這些年絕非是獨自逍遙,更無法否認李煊的話帶來的重擊和震撼遲遲不曾從心中消退,但也對穆槿寧的憐惜卻也絕不會讓他可對幾年前的事一笑置之。

“我是當做臣子的人,絕不會不懂欺君之罪的厲害。”李煊的心中落入幾分寒意,他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他不抗拒,否則,他至少會想方設法拖延時日不被秦昊堯的手下找到。

“你跟趙尚說的話如此相像,一個個都是一人做事一人當,朕還當真拿你們沒辦法。”

秦昊堯說起的,像是說笑,而並非認真的,落在李煊的耳畔,清楚天子當然有千百種方法讓他活著,然後折磨他。就算要他死,也有千百種刑罰。

他認得的秦昊堯,不是一個軟弱之人。

“不過,朕答應她讓你見她。”

秦昊堯麵色冷沉,說的堅決,既然答應了她,他一定做到,他們之間的糾葛……遲些日子再計較。

李煊無言以對,如鯁在喉,他想說他跟她或許不見麵更好些,既然她陰差陽錯被上蒼再度送回秦昊堯的身邊,或許注定他們之間緣定今生,無法更改,更無人可以拆散,他還如何要繼續期盼?當然,秦昊堯要他跟她見麵,不隻是因為一言九鼎,更是希望他將真相對她全盤托出,免得他們再生不合。

在張少錦從這個世上消失的那一日,雲歌也不複存在。

他們……經曆人生聚散,終究還是要回到最初的位置。

李煊駐足不前,望著坐在湖心亭中的女子身影,這一場又是時過數月的團聚,卻又是一場難以再見的別離,身邊的侍從低聲提醒他一句,讓他不得不緩步走上曲橋,不再隻是凝眸看她,心生不舍。

就在那一日,他迷失在鳳棲山下,被一位巫女看到神情淒淒的自己,以及躺在小溪邊滿身血汙的女子,巫女去天恩樓找到了紅葉大巫醫,那一夜,格外漫長。而矛盾,也讓他的心中愈發痛苦,紅葉說她還有及其微弱的氣息,說她還不曾成為一具死屍,他的心,燃起瘋狂的希冀。

每走一步,耳畔隱約還有爭執,他早已顧不得自己闖入的是何等鬼魅可怕的境地,哪怕是鬼門關,也恨不得可以將她的生死徹底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