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反正也馬上就要死了,不如就讓我試試看。”初見紅葉的冷漠,讓他從未見過有這般毒蠍心腸的醫者,哪怕,當下他還不知何謂巫醫。在紅葉的言語之下,她冷淡一瞥,像是看著的不過是一頭即將病死的騾子或是馬。
“她是一個人,是一條鮮活的生命!你說試試看?”他也是這麼多年第一回如此暴怒,憤怒讓他看來更加失態,他甚至感覺的到,那一絲微弱的希望……就在他的指縫之中緩緩溜走,他又急又氣,口不擇言。
“是人,我若不試,很快就要咽氣,變成死人。”他的語出不遜,也無法讓紅葉疏離冷淡的口吻多一分熱絡或是關切。她對外族人,原本就沒有任何的好感,人,在她眼底,也隻有兩類之分,活人與死人。
他依舊可以察覺當下的心痛如絞,無法呼吸,格外清醒的,隻有雙耳,依舊聽的清楚。“若是能夠活著,那是她的幸運,如果救不活,反正也是她的命運。”
“你要多少銀兩?”他,最終答應試一試,他不想看她咽下最後一口氣,從一個鮮活的人,變成一具徹底冰冷僵硬的屍體,他更不想當真將她葬在此處,等待看來年的花開花落。“我自當傾其所有。”他想把自己的誠心,先放在前頭,哪怕最終結果不如意,也絕不會虧待這位大巫醫。
他依舊難以忘記那一瞬紅葉轉過眼來看他的笑,其中深刻的不屑,讓他從未如此痛恨自己的市儈。“一個月前,我手下的一名聖女死了。一個月後,居然遇到她,或許便是上蒼安排。若你願意讓她以聖女身份在我族內,我便願意為她續命。”銀兩,在大食族裏麵,並非是最為重要的東西。
“隻要你答應不動她。”他不知是否可以為她做出決定,如今她已經跟死人毫無兩樣,無論呼喚她一百遍一千遍,她也不會回應,甚至,她手臂上的血脈都開始發青,微微凸起,讓人看了更覺寒心。他如今想的最多的,就隻是抓住這一絲最後的希望,往後如何付出承諾,他已經來不及深想了。
“你以為我族的聖女,是什麼?”紅葉無聲冷笑,不再看他,眉眼之處盡是高傲清冷。見他最終點頭,紅葉緩緩坐下,一身鮮紅巫服就像是一把火,照亮了他黑暗無光的心。她麵無表情地伸出手掌,覆在平躺著的女子的眉心之處,眼神黯然,冷聲說道。“這是大食族最強的一種巫蠱。若這也救不了她,尋常的那些藥物根本沒有半點用,到時候死的話,便是老天要收她去黃泉。”
他再度點頭,見兩名巫女領著他出去等候,他隻能回頭看了一眼,最終戀戀不舍地離去。
他從未見過巫術,人人懼怕口口相傳可以無端端害人的妖術,如今卻也將彌留之人的性命拉回世間的好處,李煊也是從這一日開始,不再那麼狹隘,更不再有對任何蠻夷的偏見,因為那些都是毫無道理的。
他在天恩樓的前麵,整整坐了一夜,等了一夜,直到天明。
他隻是記得,天恩樓裏麵的銅鈴聲,一夜都在回響,天恩樓之中的紅豔燭光,一直到天明也不曾熄滅。
“雖然救了她,她體內的毒性,是用蝕心蠱強製壓下的。”
見到紅葉大巫醫從天恩樓的帳幔之中走出來的那一瞬,他呼吸一滯,手足無措,等待她的那一句話,他似乎不隻是在等待一個結果。
蠱。
紅葉的話,讓煎熬到黎明的他,一時間慌了手腳,他當然是如此希冀,卻不曾相信,她當真還能被救活。他,還不曾徹底失去一切。
“沒有人可以跟老天抗衡。往後還會有諸多痛苦和劫難,沒人可以先鬆一口氣,你也繼續擔驚受怕吧。”紅葉說完此話,再度走了進去,惜字如金。
她居然活下來,這一夜都不曾斷氣。
不是大食族的族人,能夠抵禦巫蠱的,一百個人中也不會有三人。那些話,也是後來從紅葉的口中得知的,他自然問過,巫蠱還要種幾回,紅葉說,到第三次的時候,就徹底在她體內落腳了。
第一回,讓她整整三個月都昏迷不醒,他不忍離開,卻又不得不離開,天恩樓從未有過男人出現,一個外族男人多留幾日對天恩樓所有的巫女都是一場災難,他對紅葉心存感激,更不願叨擾,因為想要穆槿寧繼續活著,興許有一絲希望也好,他將她拋下,獨自離開。
他在辭別的那一日,望著依舊躺在床上不曾有半點神智的女子,低聲問紅葉:“若她有幸醒來,大食族最強的蠱,會折磨她嗎?”
“當然了,我們從出生之後就開始種蠱,才會百毒不侵,她活了二十年才種到蠱,自會不好過。”紅葉據實以告,生性孤傲正直,沒有粉飾太平的習慣。“若她能夠幸存,過了最難過的關口,蠱會控製一個人的心智,要是她的意念堅忍不拔,蠱會轉向她較為脆弱的地方,比如。一個人的記憶。”
他怔住了,心中並無躊躇難過,哀傷痛覺,但無論如何,他如今想著的,隻有她可活著的將來。其他的,誰也管不了那麼多。
“這個因人而異,也許是一部分,也許是全部。”紅葉看他不無擔心,才多說了一句:“我不必將話說的太滿,先看看她能不能挺過頭三個月再說。”
否則,多說無益。
他笑了笑,卻並不輕鬆,哪怕這是他等待煎熬的這些日子第一回笑,聽她或許還能活著,自然是值得高興的事。即便,他不忍她繼續痛苦,但為了活著,他們都該忍耐。
“到每個月最難過的日子,體內的蠱會蠢蠢欲動,那幾夜她會被很不好過。但平日的時候,跟常人並無兩樣。”紅葉緩緩俯下身子,將女子的柔荑輕輕鬆開,柔嫩手心之中的那一道口子,像是蜈蚣般猙獰可怕。她輕描淡寫地說了句,算是對辭別之人的最後告慰:“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放心吧,她若能活,是天神賜予的性命。有了蝕心蠱,一般的毒藥,是根本奈何不了她的,會活的很長久的……比世上很多人還要長久。”
他聞到此處,不禁笑著點頭,對紅葉的話無所懷疑。若她當真可以跨過這個難關,遭遇了這一場暴風雨之後,一定每一日都是豔陽天。
“不知何時我能來接她?”
他低低問了句,滿心愧疚,麵對一個救她的恩人,他卻不得已要開口詢問,他當然覺得自己不像話。
“五年。”紅葉在女子的手心之上寫下一個奇怪的字體,朱紅色的字,像是遠古的古怪字符,在穆槿寧的柔軟手掌內熠熠生輝。
他點頭,五年時光,不算短暫,卻也不是等不來的漫長。
若是五年時光可以讓她忘卻所有的疼痛,治愈所有的病痛,是值得的年月。
“我該走了。”
他深深鞠了個躬,不知該如何對紅葉表示自己的感激,他能做的,就是無論多麼想念多麼不舍,他也不能縱容自己多留哪怕一刻。要想保護穆槿寧,就該保護整個天恩樓。
“一年來看她一回,這是我答應你的事。”
他胸口一震,在走出天恩樓的那一刻,暖熱的風吹過他的耳畔,他不禁抬起頭來,望向天際的朗日,明晃晃的太陽,映入他的眼底,幾乎讓他無法看清前方的路。
低笑出聲,心中多了幾分寬慰和坦然,他就知道,一定會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