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先出去,我有些乏了,想躺一會兒,半個時辰後再來叫醒我。”
她的雙手緊緊扣在身下的軟墊之下,指甲恨不得深入花梨木之內,她佯裝神色自若,氣息卻有些急促慌亂,她急著吩咐一句,好在瓊音跟雪兒不曾多疑,默默退了下去。
門被關上的下一瞬,穆瑾寧驀地掏出身邊的白色絲帕,捂住了自己的唇,喉嚨像是被割傷了一般,血,大口鮮紅濃重的鮮血,不斷從她口中溢出。將整張絲帕都染紅了,鮮血還是不曾抑製,從她緊緊捂住的指縫之中溢出,滴落在地麵上。
幾乎來不及想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費力睜大了水眸,腦海一片混沌,卻也很難看清楚眼前屋內的光景。
她緩緩取下緊握在手掌的絲帕,白色絲帕早已被染得鮮紅,一角繡著的白蓮花,宛若血蓮般豔美妖冶,看不出原本模樣。
口中彌漫著鮮血的氣味,甜膩而腥重,她沉默呆坐在原地,雙手緊緊握著,五指緊收,半響不曾鬆開拳頭。
是該來了麼?
她蒼白著臉,銘心自問,幾乎這一回,她已經能夠聞得到,死亡的味道。
她支撐著幾乎被掏空的身體站起身來,走到屏風之後,洗清了手帕,漱了口,擦拭了唇邊的血跡,宛若不曾發生任何事,獨自坐在銅鏡之前,取出好些日子沒碰過的首飾盒和脂粉盒,抹上淡淡的脂粉,毫無血色的唇上描畫了胭脂紅,整個人看來有了氣色。首飾盒內沒有任何的發釵,唯獨隻剩下七八樣珠花,挑了一支珍珠鑲嵌的珠花,斜著沒入發髻之內,她望著銅鏡之中的自己,卻失去了所有的表情。
午膳時候,他依舊跟往日一般來到淑寧宮,雪兒她們早已擺放好了菜肴,他望了一眼跟他欠身行禮的穆瑾寧,卻隻覺得她有些不同,不禁又多看了一眼。
她一襲粉色宮裝,袖口和立領,腰帶和裙擺處鑲嵌著紫邊,淺白色的花樣綻放在她的胸前,外袍之下露出淺藍色的襦裙裙擺,襯托的她愈發嬌嫩俏麗,一改往日的素麵朝天,她略施薄粉,那雙眼眸晶亮動人,隻是那麼一眼,他的胸口便湧起了不少暖意。
約莫有四五日淑寧宮不曾傳來不好的傳聞,她也有心情裝扮,仿佛更讓他相信篤定,趙尚的藥在漸漸起了效果。哪怕不是立竿見影,對他而言,也是值得歡喜的事。
剛用完午膳,穆瑾寧見他起身,也習慣了朝著他站起來,以為他這就要走,沒想過秦昊堯卻繞過桌子走到她的身邊,毫不猶豫就牽住了她的柔荑,唇邊有淺淡的笑容,揚聲說道:“宮裏的桃花都開了,朕陪你去看看。”
一晃眼,如今已經是四月初了,宮裏的桃花都開了。
她的眼底似乎也有期盼之意,微微一笑,輕點螓首,不曾拒絕,跟隨著他的腳步走出淑寧宮去。
禦花園的桃花林,已然一片盎然生機,她許多天不曾走出淑寧宮,都不知道外麵哪些花開,哪些花敗。
皇宮每一處,似乎都有她走過的痕跡,但惟獨對這一片桃花林,她似乎情有獨鍾。
不隻是因為桃花美麗,清新,她卻也不願深究,到底是為何。
他的手掌從她的手上滑落,摟住她的腰,與她一道從桃花林外,走入其中。粉色的白色的桃花,綻放在枝椏,雖無香氣,卻也讓人心曠神怡,心儀神往。
這一片桃花林,一旦到了開花的時節,總是算得上宮中最吸引人的美景之一,約莫三四十棵桃樹,在安眠了整個冬季之後,將周身的華彩都綻放的淋漓盡致。
秦昊堯的腳步稍作停留,長臂一伸,毫不費力地折斷一隻桃花枝,上麵綻放著七八朵粉嫩嫩的桃花,他拉起她的手,將桃花枝塞入她的手中,俊美麵孔上動容迷人,不再冰冷嚴酷。“朕已經吩咐下去,讓花木房的人再種一些桃樹,過幾年的春天,這兒又會換一番光景。”
她笑著點頭,唇畔的笑花滿是滿足,仿佛隻要一閉上眼,就能看到過幾年的風景,一片浩浩蕩蕩無邊無際的花海……
美,美的讓人都不願睜開眼,不願斷了這樣的想象。
但等那些小桃枝長成茁壯桃樹,繼而開花結果,需要四五年的時光……對於她而言,太過漫長了。
她握著他折下的桃花枝,一臉平和笑靨,他們的周圍都是桃花,讓秦昊堯望著,便想起一句桃花人麵笑春風,心中閃過莫名激蕩。
“我問過王鐳,山東大旱,如今百姓已經度過災難,皇上嚴懲當地中飽私囊的官吏,讓百姓們歡喜鼓舞。聽說,皇上下個月就要去山東巡視,查視當地百姓的生活,百姓一定會夾道歡迎。”
穆瑾寧望著眼前這一片桃花林,噙著淺淡溫柔的笑容,心中一片清明,轉動著手上的桃花,閑散的時候,輕聲說道。
秦昊堯聞到此處,沉心靜氣,俊臉上沒有任何喜怒,輕描淡寫地問了句:“對朱家王家,朕下手太狠?”
穆瑾寧卻有自己的想法,抬起眸光望著他,不疾不徐地回應:“在整治朝政上,一定是需要皇上這等雷厲風行的人。”
雷厲風行。
或許臣子在背後,對他冷硬的手段,會說出更加難聽的話。
秦昊堯覺得她說的倒是深入人心,中肯卻不過分迎合奉承。
他並不斥責她不該談論朝政,她有此等才能,能將很多事看的通透,兩人交談了幾句,秦昊堯話鋒一轉,語氣平淡,宛若閑談。
“後天就是語陽公主跟趙尚的大婚之日,朕給語陽公主在宮外挑了一處院子,讓人修葺了一番,裏麵跟她住慣了的碧軒宮幾乎一模一樣,便是他們成婚之後要住的駙馬府。”
他雖然看似冷漠,仿佛任何人的事,都無法挑起他的情緒,但穆瑾寧不得不說,他暗地對語陽公主,是一位盡職盡責的兄長。長兄為父,無論這樁婚事是否盡如人意,他都是為語陽公主考量做出這等的決定。他的初衷當然是好的,隻是……
見穆瑾寧聞言默不作聲,他不禁微微蹙眉,審視著她晶瑩的麵容,看著那雙清亮的眸子泛起漣漪,沉聲道。“那日你陪朕一道去,畢竟隻有語陽一個親妹子。晚上聚聚,隻是皇族之內的酒宴,朕不會讓時間太長,免得你覺得疲累。”
她聽秦昊堯這麼說,若是她還是婉拒,難免讓秦昊堯再生疑心,她稍稍遲疑之後,最終還是笑著點頭答應。
“公主跟駙馬的好日子,我當然會去。”
秦昊堯笑了笑,似乎這才放下疑慮,安然地望著眼前的柔美風景,黑眸之中愈發深沉莫測。
“這些天,我覺得好些了,明日想出宮去祭拜奶娘。”
她有些遲疑躊躇,身子微側,微微揚起脖頸,抬頭望著他無可挑剔的側臉,柔聲說道。
秦昊堯的側臉上落著光,她幾乎看不到他此刻的眼神,隻是隱約可見那一雙幽然眼眸,淡淡睇著她。他緩緩伸出手來,覆在她的後腦之上,將她的螓首輕輕推向他的胸口,俯下俊臉,他將下顎貼在她光潔的額頭上,默默閉上黑眸,仿佛深深為她著迷。她的發間,似乎也有淡淡香氣,她的目光,宛若輕盈的雲一般遊離瞬息萬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