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如今皇後的狠毒,嬤嬤的重罰,仿佛她早已什麼都聽不到了。
她的眸子,仿佛是閃耀著逼人的沉光,隻是看了一眼海嬤嬤,將那竹節大力奪來,幾乎是用了身上最後一絲力氣。她當著眾人的麵,親手折斷了竹節,因為大力折斷,竹節的細絲深入她的虎口,就像是別人以幾寸長的細針,深深刺入她的肌膚之內。
穆槿寧卻吃痛,擰著眉頭,將折成兩段的竹節,狠狠摔下地麵。
皇後看這幅情景,都不覺微微怔住了,兩個嬤嬤對視一眼,她們為皇後做事這麼多年,就沒有見過敢將處罰的物什奪過去還毀掉的大膽狂徒。
而做這件事的人,居然是一名弱小女子,一名看著。就像是會死在她們手下的弱小女子。
“皇上駕到。”門外的聲音還未傳入景福宮內,門已然被侍衛大力推開,皇上走入其中,一臉陰沉。
皇後臉色劇變,她分明是等待皇上就寢了,才讓下人動的手。這宮中能有她的人,自然也就能有皇上的人了,皇上知曉消息會這麼快,倒是出乎意料。
“把人帶到朕那兒去。”
皇上冷凝著臉,掃視了這座宮殿一眼,仿佛第一回來到這裏,視線掠過那地上染血的竹條,昏迷趴在穆槿寧身上的小婢女,還有,麵頰紅腫已然受到大力掌摑的穆槿寧,她此刻有著侍衛扶起身子,卻是雙腿一軟,連站都站不住了。她像是隻被掌摑,但一隻手的虎口卻在淌血,仿佛即便受了這麼重的傷,還要給皇上行禮,實在讓人疼到了心裏。
他的視線一沉,掃過兩名低頭跪在地上的嬤嬤,方才自然是她們聽了皇後的命令,對這對嬌弱女子下的毒手,而最終天子的眼神,卻定在了緩步朝他走來的皇後,他冷冷一笑,竟不說半個字,就轉身離開。
“皇上,皇上!”
皇後喊了兩聲,最終還是停下腳步,眼看著皇上身邊的侍衛帶走了這一對主仆,也無能為力。
黃太醫很快為她們診治了傷口,瓊音如今恢複了神智,隻是後背都是血痕,讓人不敢細看。
穆槿寧捧著消腫祛瘀的藥湯,始終坐在瓊音的身邊,看著一名宮女為她擦拭背脊上的血跡,心口一陣緊縮。
宮女緊接著穆槿寧包紮了虎口的細小血痕,如今麵頰依舊紅腫,她卻並不在意,更在乎的是瓊音的傷勢。
“郡主的頭發都亂了。”穆槿寧默默點頭,由著宮女送來洗臉的白絹,順勢將發簪拆下,為穆槿寧梳了個發式,不讓她看來那麼狼狽不堪。畢竟在皇宮,衣衫不整,發絲淩亂,也是不懂禮數。
見皇上走近了屋子,宮女們跪了一地,穆槿寧微微出了神,放任瓊音小睡片刻,知曉她為了守護自己,實在是累極了。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穆槿寧這才從思緒之中抽離出來,轉過臉來,低頭給皇上欠了個身。
“皇後實在是變本加厲。要是朕來晚了,還不知你要受多重的懲罰。”皇上伸出手去,如今嬌美的容顏因為掌摑的力道,臉頰都發紅腫著,那雙眼眸之中些微的血絲和淚光,更讓人內心沉痛。
穆槿寧不曾閃躲,如今皇上手掌觸碰著她的臉,她也並無一分真實感覺,她斂眉,卻不曾將矛頭指向皇後的惡毒,隻是淡淡說道。“崇寧今日,去了一趟青宮。皇後興許是,因為這個而不高興吧。”
“你一個人去了那裏?”皇上也有幾分詫異,審視著穆槿寧,青宮雖然住了不少後宮佳麗,但能讓皇後如此失態,或許是去了沈熙那裏。
“原本隻是不小心走去那兒,但在半路上看到了熙貴人,在她的屋子喝了一杯茶,之前跟熙貴人並無深交,但如今看到青宮的光景,卻讓崇寧感觸良深。”穆槿寧垂眸苦笑,眼神掠過皇上的臉,似有隱約閃爍。
“你見到了她。”皇上每回想到沈熙,總是格外情緒複雜,那個美麗年輕的女人,讓他有不少年的沉迷,他刻意不去看她,自然也有讓她反省認錯的意思。沈熙雖然也有囂張的時候,但在他麵前,多半是懂得他心,會撒嬌會討巧,他近日來也有想見她的念頭,但礙於沈玉良被戳穿了貪贓的罪責,他在後宮的任何一個動作,都會成為文武百官的談資。
穆槿寧眸光一沉,她自然清楚,時間早已衝淡皇上對沈熙的憤怒,畢竟熏香一事,雖然沈熙逃不了罪名,但她在天子的心裏,也沒有這麼快抹的幹幹淨淨。天子不言,她自然順著他的想法,說了下去。“崇寧見到了熙貴人,她憔悴許多,整個人的神色都變了,如今終日反省自身,又無法得見九皇子,鬱鬱淒涼。”
天子坐在穆槿寧的麵前,沉默不語,若是以男人來看,沈熙讓男人動情,也不是沒有道理。過去的一日日,都被掀過去,他在青宮臨幸過別的女子,唯獨沒有在沈熙的門口停留一步,但對於她的現狀,由著穆槿寧說出來,他還是少了幾分敵意,靜靜聽著。
“熙貴人那日小產,原本也該是個皇子的。”
穆槿寧低聲喟歎,欲言又止,這宮裏早已有了傳聞,皇上不難聯想到皇後的身上去,她隻需提一個開頭,後麵的……人的想象,才是最可怖的。
皇上雖在後宮擁有那麼多形形色色的女子,有嬌美的有豔麗的,有高傲的有溫和的,但這二十幾年來,皇嗣卻隻有九個皇子。能公然控製這一切的,除了皇後,還能有誰?皇上對沈熙的,隻是憤怒,但對皇後這些年來的積累的。恐怕就是敵意吧。
“是啊,朕如今想想,也覺得可惜。幸好九皇子懂事,也就給朕不少安慰。”皇上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說道,喟歎傳入她的耳畔,她驀地一陣沉痛,一手捂住右耳,方才被掌摑的實在是後患無窮了。
看著穆槿寧忍痛的模樣,天子探出手去,拉下她的柔荑,歎息愈發沉重。“方才下手的老奴才實在是狠心,朕會讓她們嚐嚐這掌摑的味道。”
“她們也不過是奉命行事。”穆槿寧任由天子將她受傷的手握在手心,心內暗潮洶湧,麵容上卻比往日更平和。
狠毒的,不是那些嬤嬤,她們隻是下人,即便皇後要她們殺了自己,她們難道會不動手嗎?這皇宮冤死的鬼魂,絕不會沒有。
粗糙的指腹劃過她尾指的嬌嫩肌膚,天子似乎陷入斟酌,穆槿寧的話,在他的心裏留下淡淡的痕跡。
“崇寧清楚,聖上對熙貴人,還是念著舊情的,如今已經過了半年,聖上不如去見一回熙貴人吧,再怎麼說,她也是九皇子的生母。”穆槿寧的心中一陣寒意無聲掠過,眼底的熾熱,卻愈發燃起。
天子遲遲不願鬆口,想必……是因為還未看到她的誠意?穆槿寧心中無聲冷笑,不疾不徐,丟下一句。
“這是崇寧在進宮之前,唯一的心願。”
天子聞到此處,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他的笑容很淡,在眼中充盈著,最終點頭,下了承諾。
“當然,不能讓你白白挨了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