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槿寧卻不願戳破太多殘忍真相,在秦昊堯要遠行之前,曾經問過她,到底她想要他還是李煊活著,當初隻覺突兀,後來才想通其中緣由。奄奄一息的李煊若是落入秦王手中,她還真不敢斷言,李煊會活著回來,抑或也就跟那具死屍一樣,躺在上等棺木,由幾十名侍衛護送回京而已。所以,她才更慶幸,她早已托了佑爵,將李煊救出,否則,這將是她的終生遺憾。
她望著他的麵容,仿佛他英俊端正的麵目,依稀在她眼前浮現,她神色一柔,沉聲道。“李大人,我是一心一意要救你的,但別的人,我就不敢打包票了。”
李煊聞到此處,眉頭緊蹙,不再多言。穆槿寧早已嫁給秦王,而出戰要調解陸子彰跟朝廷紛爭的是當朝秦王,她的弦外之音,是秦王並非來救他的性命?秦王打了勝仗後,聖上的意思,自然就是將他營救回去,而千真萬確,秦王也是打了勝戰,李煊越想越寒心,麵目生冷。
“秦王凱旋,是提著陸子彰的人頭回京的,還帶回了一副棺木。”穆槿寧見他麵色沉鬱,眼底也落入幾分落寞,垂眸望著暖爐中的紅色火焰,屋子裏並未點上一支蠟燭,暖爐的火光,照亮了她眼中的光彩。“裏麵躺著的屍首,便是李煊。”
李煊微微怔了怔,他不敢置信,伸出手去,隻是他根本無法觸碰到她,穆槿寧伸出手,覆上他的手背,眼波沉斂。
“李大人,北國的人將你救出去的那一晚,為了避人耳目,將整個地牢都燒了,唯獨留下一具燒的麵目全非的屍首,秦王的手下就將那具屍體帶回京城。”
“李家都以為我死了?”李煊身子一震,說話的嗓音,帶著微微的顫抖,他沒想想過在養傷的這大半年,居然發生了這麼多事。
“整個大聖王朝,都以為你已經死了,除了你我。”
穆槿寧清楚他自然會深受打擊,但這件事,他遲早要知曉,還不如她親口來告知他。
他沉默了許久,穆槿寧也無法窺探,到底他在想些什麼。
“郡主能讓微臣回京嗎?”
他靜默之後說出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個,穆槿寧彎著腰,為他倒了一杯暖茶,手邊的動作緩緩停下,不敢置信望向他。
“你還想回去?”
“既然我活了下來,那就理當回去複命。”李煊的唇角,微微上揚,似乎在笑,隻是他此刻的笑意,卻極其淺淡,不若往日那麼溫暖。
“你不該死的這麼可惜,臣子之所以對天子忠心,的確是責任,但不該被天子犧牲算計。”
穆槿寧的胸口,湧上熾燃火焰,仿佛將她的理智都燃燒殆盡,她眼底的笑意仿佛沉溺無邊火海,語氣愈發決裂。“他們視你的性命如草芥,這樣無心無德的天子,你還想親自去守護嗎?”
李煊雖然無法看到她此刻焦急麵容,卻能從她的言談之中,聽得出她的字字珠璣,在京城相識崇寧,看到她溫婉可人的一麵,卻也隱約看到她堅韌不屈的性情,如今看來,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冰雪聰明。他不禁莞爾,如今也平靜了下來:“郡主,你的意思我清楚,陸子彰想要霸占南駱,如果皇上還想陸子彰留著我的性命,絕不會讓秦王帶著千軍萬馬來南駱,此舉無疑是觸怒陸子彰,陸子彰被逼急了,自然狗急跳牆,我區區一人性命,他無論如何都不會留下。”
皇上最大的目的,是鏟除陸子彰,屆時能不能保全被陸子彰扣押的李煊,那自然是心照不宣了。
若能救出,是李煊的幸,若是不能,死在南駱,是李煊的命。
“你想得透,為何還要回去?”
她不再婉轉,一針見血,入木三分。
他再度默然不語,許久才溢出一道低低喟歎,其中的笑,卻也是無奈之至:“李家幾代都是仕途臣子,效忠天子,我在外逃避,又算是怎麼一回事?”
“哪怕知曉你已經被拋棄,你還要去效忠他?”穆槿寧不禁揚聲問道,眼底的光彩,盡是化為支支利箭,淩厲冷漠。
“皇上讓我去南駱,本就是為了搜集陸子彰的罪狀,沒想過陸子彰知曉皇上對他起了疑心後,全然忍耐不住,不等時機成熟就意圖謀反。殊不知,哪怕不管之前的罪名,這一條罪,足夠讓他株連九族了。”李煊在桌上摸索著,握住穆槿寧放到他手邊的暖茶,一股暖意從他的指腹,緩緩升騰,沁入他的體內。仿佛她指尖的溫度,還留在茶杯邊緣,他默默怔了怔,才說下去。“陸子彰跟朝廷反目,皇上自然先要將陸子彰處之而後快,當斷不斷,才是後患無窮。”
穆槿寧聽了李煊的這一番話,胸口卻滿是蒼涼,她知道他對皇上忠心不二,卻也為這種忠心不二而心痛。
她清楚李煊堅決的性情,他自然將君臣兩字,看的極重,她自然也不是毫無緣由就留著他在異地而讓李家人徒傷心。穆槿寧壓下心中的憤慨,恢複神色自若,柔聲說道。“你若執意要離開這兒,我也絕不攔著,隻是我生怕你還沒走到城門口,就已經身首異處了。”
“郡主,這路上如何會不太平?”他自然有疑惑,知曉他幸存,皇上自當恢複他的官位,但他隻能從言語之中聽到她的急切,仿佛外麵還有不少危險。但她卻又有苦衷,無法跟他深談,唯獨在此刻,他恨自己無法看到她的容顏,無法看清她說話的神情和眼神。
穆槿寧眸光深沉,幽幽地說著。“皇上興許會等著你回去,但這一路上,危機四伏,很多人都在伺機而動。更別提你如今身手不便,你即便急著回去澄清事實,也不必趕在一時。”
“郡主有不能說的話。”他淡淡一笑,轉念一想,也能夠理解穆槿寧的阻攔。
“李大人,等你養好了眼傷,再回京不遲。”她神色平靜,安慰他一聲,門口餘叔送來早膳,端放在桌上。
穆槿寧將粥碗推到李煊的麵前,看他在桌上摩挲著湯匙,她正想動手,李煊卻笑著婉拒。“都幾個月了,微臣早已習慣了,郡主不必幫我。”
她不再動手,李煊是一個男人,有他自己的尊嚴。
餘叔準備的早膳,是簡單的幾件,包子饅頭,清粥小菜,她也在一道喝了暖粥,默默咬了一口白饅頭,連夜騎馬趕來,的確讓她的麵容,染上幾分疲憊,腹中饑餓,才讓一個白饅頭,都吃的格外香甜可口,鬆軟綿密。
“你身上的傷,都養好了嗎?”她話才出口,已然覺得自己是多此一舉,隻是此刻的過分沉寂,也是讓她不安的來源。
她無法望入往日那雙溫暖的眼,他的思緒,她無從而知。負傷的李煊,仿佛格外平靜,但她很清楚,這樣的平靜,總是壓抑著沉痛。
“微臣一切安好,郡主對微臣的恩情,微臣沒齒難忘。”他緩緩點頭,穆槿寧身上淡淡的香味,縈繞在他鼻尖,應該是沉香味道。無法看著她,他的眼前隻有一片黑暗,連半絲光,都不曾透過來。
她無聲笑了笑,越是記掛恩情,卻越是見外了。
李煊溫醇厚重的嗓音,傳入她的耳邊,她望著他舒展開來的眉宇,想象中那雙眼眸之中,也有笑容。“不過,救微臣的人會是郡主,是讓微臣意外的。當初聽餘叔的話,還半信半疑,直到他捎來了郡主的那幅畫,雖然無法看清,但我不會忘記,那宣紙的清香,是如出一轍的。”
“我原本也要問你,你讓人將花圖帶回來,寓意為何?”她凝眸望著他,心口一陣緊縮,她當下收到那張木槿花圖,也曾心有不安。
“微臣曾經有過一位妻子,郡主可知曉?”李煊沉默了些許時候,才漸漸笑開來,神色格外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