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槿寧繞過走廊,疾步走到瓊音的屋子,推開門看,瓊音卻並未安睡著,而是弓著身子,滿麵漲紅,穆槿寧眼底一沉,麵色大變。
“瓊音你怎麼回事?”
瓊音從小練武,若是一般的小病,她自然忍耐著就過去了,方才趙嬤嬤說到她連劍都拿不起,她就知道此時不妙。
瓊音眉頭皺成一團,滿頭冷汗,穆槿寧將手背擱置在她的額頭,若是風寒,她理應發熱才對,可是她的臉卻並不燙人。
“你小聲點跟我說,別急。”
穆槿寧神色一柔,坐在她的床沿,俯下身子輕輕說道。
瓊音的嗓音透著顫抖和低啞,“我也不知怎麼說,從未這樣過……下身脹痛,那種痛格外激烈,就像是,就像是我從高處摔下,正好下腹摔在梅花樁上的悶痛,可一會兒,又變了另一種痛。”
“多久之前開始的?”穆槿寧雙手覆住瓊音的雙臂,眸光無聲轉冷。
“今日下床前還是好好的,郡主回來的時候,我正練完一套拳法,兩套劍法,雖然覺得有些不適,可也並不大礙,若說什麼時候越來越疼,那便是。”瓊音回憶起這半日的時光,一切都很平靜,突地她停下了話,眼神仿佛向穆槿寧求救。
穆槿寧接過她未曾說完的那句話,瓊音眼底的忍耐,卻讓她心頭發燙。“你想說那杯菊花茶。”
瓊音點點頭,趙嬤嬤也在一旁說,清晨她們從下人房出來的時候,瓊音的確並無大礙,她揣摩著穆槿寧回來的時辰,先行煮好了一壺花茶,才去廚房取來點心,而瓊音則在庭院中練武。
若是有人特意來雪芙園的這一壺茶中下藥,瓊音天性敏銳,絕不肯能毫無一分察覺。
想到此處,穆槿寧眸光一暗再暗,王府有規矩,下人是無法在主子的院子裏隨意吃喝的,哪怕一杯茶,也是不識尊卑,不分上下的愚鈍。
瓊音渴極了,又有她的允許,才喝了那一杯花茶。
這茶,絕不會是無緣無故有了差錯。
她是為自己擋掉了所有的不幸厄運。
“雪兒,去請鍾大夫。”穆槿寧知道不宜拖延,冷著臉,揚聲喝道。
“郡主,我睡一覺就好了,別請大夫……”瓊音雖然平素率性開朗,如今遇到這樣的病痛,她畢竟也是個不經人事的女子,即便痛到了極點,滿身冷汗,卻還是難以啟齒的難堪尷尬,直說不讓任何大夫來瞧。
穆槿寧短暫沉默著,她知曉女子顏麵單薄,可若是延誤時辰,後果不堪設想。
“這樣吧,我找一位跟我相識已久的太醫來瞧瞧,你怕見生人,那就放下帳幔,以紅線把脈,不會碰著你任何一處,也看不到你的容貌,你甚至不必開口說話,如何?”她嗓音柔軟,眼波之內,滿是溫暖笑意,極力寬慰道。
“這樣行嗎?”雪兒扶著瓊音躺平了,為她擦拭額頭和脖頸的冷汗,她將穆槿寧的話,當成救命稻草。
“趙嬤嬤,你去煮一壺熱水,要用清水,雪芙園的水缸,水池,任何一處的水都不能用。”
穆槿寧仔細想了想,轉身對著趙嬤嬤吩咐,說的巨細無遺。“就去你們的下人房的水井,打了水再煮,讓瓊音多喝一些清水,其他的食物,一概不能讓她碰。”
趙嬤嬤點了頭,將穆槿寧的囑咐銘記於心。
“雪兒,你去準備好馬車,我這就進一趟宮。”跟雪兒說了句,穆槿寧今日沒想過要進宮,不過她並非醫者,自作主張隻會讓瓊音無端受苦,秦王還未回府,她隻能去找趙尚。
“郡主,不用為了我這麼麻煩。”瓊音費力支起身子,滿目淚光,她沒想過自己輕賤的一條性命,還值得主子去來回奔波。
“等我回來,就什麼事都沒了。”
穆槿寧緊緊握住瓊音的手,輕點螓首,轉過身立即走開。
回了雪芙園娶了腰佩,她便出了正門,坐上馬車入宮去。有了皇後賞賜的腰佩,她如今進宮,的確來去自如。
所幸今日趙尚並未當值,她直接去了藥膳房,不由分說,丟了他手中的藥材,提了他的藥箱就走。
“郡主,總得讓微臣知道是什麼緊急要事吧。”趙尚看著風風火火的穆槿寧,仿佛遠遠看著少女崇寧的身影,疾步跟在她的身後,心中湧起莫名的溫熱。
“找你來,當然是治病救人了。”穆槿寧回頭看他,卻不再停留,滿目盡是焦急紛亂。
他也不再多問,跟著穆槿寧坐入一輛馬車之內,原本他有些拘謹,畢竟宮中規矩嚴苛,男女不便同處一室,隻是看穆槿寧實在心急,也不再顧慮重重。
人人都說崇寧變了,脫胎換骨,煥然重生,唯獨他卻清楚,她的心從來都是善良的,以前是,如今也是。
雪兒將那一條紅線,纏上瓊音的手腕脈搏處,穆槿寧站在帳幔之外,等候了許久,直到趙尚起身。她才吩咐雪兒跟嬤嬤照看著瓊音,獨自走出了瓊音的屋子,走到竹林之下,才止步不前。
“今日午後要喝茶的時候,就嗅到了古怪的滋味,以為是那白菊擱置久了生出了難聞氣味,如今想到今早換了清水的白梅也凋謝了,竟然是水出了蹊蹺。”
她突地轉頭看趙尚,幽深的眸子之內,再無一分溫暖,此刻的她,已經被怒火熾燃,仿佛最後的理智,就要被撕扯成碎片。
趙尚慢慢走向水缸處,以手中的茶碗,舀了一杯,自己嗅了嗅氣味,沉默著執著茶碗,穆槿寧懂得他的意思,走近兩步,嗅著清水,猝然皺起眉頭,朝著趙尚點頭。“就是這味道,是什麼藥?”
白菊有自己的清香,她方才嗅到的,的確是這種滋味,雖然很淡,卻無端惹來她的不悅。
趙尚將茶碗中的清水,再度倒入水缸之中,淡然望向那水波漣漪,沉聲道。“這種藥並不會置人於死地,女子而言,若是平素行走靜坐是無法察覺到的。若對於做重活練武,或是與男子親近就寢的女子,才會痛的更厲害。”
瓊音還未嫁人,居然因為為自己擋了一杯茶,就落到這般可悲地步!
“微臣猜,那位或許是每日都要練武的姑娘?”趙尚的視線,鎖在她的麵容上,那雙溫暖的眼眸,此刻卻盡是熾熱怒火。
她默然不語,唯獨嗓音已然浸透冰冷決裂。“要何時才能痊愈?”
趙尚耐心囑咐:“這藥雖然不毒辣,卻好的極慢,藥方我已經放在桌上了,頭一月還是別再練武了,畢竟她年紀還小,小心點靜養吧。”
她雙目含淚,麵容上浮現莫名笑意,卻是心痛到了極點。這藥,分明是衝著她來的,因為她獨占了秦王,才有人要讓她無法蒙受男人的寵愛,居然用如此歹毒的計謀!可惜那人失算了,她昨夜就臨時去了別院看望穆峯,今日清晨,她根本就不在雪芙園,想必那人的手下來得太早,消息又不靈通,灑了藥粉就急急忙忙逃了,才會出了這麼大的紕漏。
“我想,我知道是誰做的了。”穆槿寧緩步走入庭院,麵無表情地丟下一句。“雪兒,送送趙太醫。”
雪兒應了聲,抱著藥箱,就要去送趙尚。
穆槿寧唇畔的笑意,陡然變冷,那張晶瑩麵容,此刻卻染上幾分陰霾:“嬤嬤,跟我去一趟錦梨園。”
趙尚跟隨了幾步,才發覺她走的太快,裙擺被烈風卷起,也無法吹散她眼底的堅毅。
他最終止步了,隻能目送她越走越遠,或許他心目中的崇寧從未變化,她興許被世道逼迫,不得不去學著圓滑淩厲的方法生存,但幸好,她的勇敢,還未被世道吞沒。
他壓下滿心的心痛,站在花園中,淡色的眼瞳之內,最終有了一分很淡的笑容。
錦梨園的門外,依舊有兩名侍衛守著,見是穆槿寧,低頭算是行禮。隻是依舊不曾讓開一條道路,穆槿寧的眼底,愈發冷然,沈櫻以為有人把守,就無人闖入她的避風港去興師問罪,也實在太自作聰明了。
不等侍衛開口,穆槿寧已然先發製人,麵若冰霜:“我知道你們要說什麼,王爺下的令,是不能讓錦梨園的王妃走出園子一步,卻沒說過我不能進去探望王妃。”
兩名侍衛麵麵相覷,麵露難色,他們也清楚眼前是主子最親近的女人,不敢不給她半分顏麵,雖然秦王的確沒說過,不許郡主入內,但還是心有餘悸。
穆槿寧冷淡的眸光,掃過他們的麵容,愈發不耐。“我也不想為難你們,若是出了什麼事,我來負所有的責任,但今日,我一定要進去。”
“你們兩個,到底誰敢攔著我?”她低喝一聲,麵色愈發沉鬱,怒意已經蔓延到她周身任何一處。瓊音替她擋掉了這一次劫難,也讓她知曉哪怕不為自己,為了身邊跟隨的人,她無法繼續縱容沈櫻為非作歹。
隻是等候片刻,看她盛氣淩人卻又一身威嚴,兩名侍衛也不敢輕易得罪,便讓開一條道,她側過臉,趙嬤嬤隨即跟了上去。
沈櫻正在床上小憩,念兒在一旁打盹,驀地門被大力推開,沈櫻也從睡夢中惺忪醒來,還未徹底睜開雙眼。穆槿寧冷著臉,已然到她的床沿,一把提起她的衣襟,冰冷的眼,逼近沈櫻滿是愕然還來不及反應的麵孔。
“趙嬤嬤,動手。”
話音剛落,趙嬤嬤已經推開試圖阻攔她的代兒,按住沈櫻的身子,將手中的瓷瓶口,抵住沈櫻的唇,將其中的茶水,全部傾倒入沈櫻的口中,她一邊掙紮,隻是連連被嗆著,無法呼救。
穆槿寧冷冷望著,始終無動於衷,隻等最後一滴茶水入了沈櫻的口中,她才坐在桌旁,看沈櫻扼住喉嚨想將那些東西都吐出來的痛苦模樣。
那一刻,她的心,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