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貴妃在後宮落了難,對不可一世的沈家,自然也是一記重擊。
如今貴妃位置懸空,無人頂替,真貴人卻因為體貼入微,善解人意而登上四妃之位,奉為珍妃。
穆槿寧站在潤央宮門外,淡淡望著那座金碧輝煌的宮殿,仿佛依稀聽得到,那一日,潤央宮之外,滿是慟哭聲,遲遲不曾散去。
若是何時太子登基,德莊皇後也會搬來這兒住吧,她淺笑著斂眉,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緩緩轉過身子,朝著周公公微微輕點螓首。
“聖母皇太後駕鶴西去都快一月時間了。”
周公公一臉肅然,低聲歎氣,領著穆槿寧,默默走向上書房。
“其實郡主,不必親自到道謝的,您不是身子不適嗎?”周公公在一路上,關切詢問。
“舊傷愈合了,我總不能不知禮數。”她挽唇一笑,在她養傷期間,皇帝派人送了兩回補藥,也不知他的補藥起了效果還是秦王的傷藥好用,她的身子早就痊愈了。
周公公看在眼底,笑而不語,這位郡主溫順柔美,謙卑得體,才華橫溢,怪不得可以讓聖上動心。
他替崇寧推開門,她抬高厚重長裙,邁過高高門檻,側過身子掃視一眼,周公公已然將門掩上,隨即退了出去。
“崇寧見過皇上。”
她屈膝,朝著坐在書案前的男人,深深行了個禮。
皇上凝神看她,她今日著一襲月色宮裝,袖口衣領是一圈紫藍色的紋理,上身著銀色絲綢製成的坎肩,雖不嬌豔,卻也並未埋沒在一並的素色之內。她的黑發高高挽起,一對翠玉簪子別在一側,幽靜雅致,別處再無任何裝點,卻也勝過別的女人濃妝豔抹。
如今聖上還未開口,在宮內的女子,沒有一個敢身著豔色宮裝,畢竟皇太後離世也隻有二十日。
“起來吧。”見到她,皇上的眼底有了笑意,淡漠的麵容,也漸漸親切了幾分。她抬眸的那一瞬,他望入那雙如水美眸之內,哪怕她沒有任何喜怒,那雙眼睛卻也早已勝過刻意為之的風情,皇上也不禁有幾分心動。如今他最常去的地方,便是珍妃那裏,可惜珍妃雖然溫順,卻略顯乏味,男人總是渴望,能有一位紅顏知己。“身子都好了?”
她的粉唇,緩緩揚起溫柔笑意,嗓音清靈:“崇寧是親自來感謝聖上關心,傷口已經愈合了,也沒有任何病痛。”
“朕聽昊堯說,上回捉拿的兩個刺客,在地牢中咬舌自盡,也就沒了下文。”皇上賜坐與她,不疾不徐開了口。
“是啊……”她斂眉,心中卻並無起伏,即便死無對證,至少這世上,還有她知曉其中的陰暗。
她扶著椅背正襟危坐,眉峰輕蹙,淡淡的哀愁,始終無法散去。
皇上走到穆槿寧的麵前,一手覆在她的肩頭,眼底寫滿溫情。“朕看你有心事?”
“聖上,我娘因為被牽扯在是是非非之中,死的時候,才二十出頭。您說過要救我於水火,不想看到我再跟娘親一樣,重蹈覆轍。”一分愁緒,定在她的眉間,她抬眸看他,滿心哀慟:“自從沉湖之後,崇寧遲遲不敢來見聖上,隻想把這件事,壓在心底。”
他的麵色一沉,冷凝的墨黑,藏在雙目中,無情也多情,或許說的便是他眼下的女子,她哪怕沒有落一滴眼淚,不曾撲到他胸口哀聲痛哭,卻也讓他的心中悶痛,很不好過。
她眼底沉鬱,眼波流轉之間,隻是糾結苦楚:“中秋那天,並非是崇寧無心跌下船去,而是有人刻意謀害。”
“是誰,敢在皇宮做這般歹毒之事?”皇上揚聲喝道,滿目怒意,天子的威嚴,直教人心口震蕩。
“崇寧不敢說。”她萬分躊躇,沉默了許久,才蹙眉低語。
他的神色漸柔,多了幾分耐性,聲若洪鍾,格外令人信服。“在朕麵前,有什麼不敢說的?說出來,朕替你做主。”
“崇寧不願因自己的事,讓皇上為難。崇寧在京城毫無依靠,說話也是沒有任何分量,說出真相,也不過是自取其辱,自不量力。”她的眼底一片濡濕,說道動容處,更是令人想要擁入懷去。
皇上看著她,徑自斟酌,清楚她的心裏是矛盾不已,若是隨意說出真相,無人協助也不過枉然,她的苦楚絕不是毫無道理的。她沒有跟秦王訴說,若不是對秦王死心,便是篤定了秦王無法站在她這一邊,哪怕說出口,秦王也絕不會幫她懲治真凶?
他心目中有了答案,淡淡說了句,“是秦王妃?”
“崇寧是被秦王妃推下湖,那一幕,這輩子都無法忘卻。”她雙目通紅,無奈之際,卻又無法壓抑心中長久以來的憤慨:“皇上,崇寧死不足惜,隻是看不慣這世間,為何竟連生死,都要被人擺布,都要受人捉弄的不能自主。”
“沈家的女兒,雖說性情跋扈,居然如此膽大妄為,視人命如草芥。”皇上沉下臉來,他的心中湧入幾分怒意,當然這世上更陰毒的事也不計其數,隻是這劫難落在崇寧的身上,他更能體會感受。
“蒙冤受死,死不瞑目,像是那池中浮萍,什麼都抓不住,即便心中清明,卻也無法跟人訴說。這幾個月來,我便是這麼活著的……崇寧孑然一身嫁入王府,原本就無欲無求,隻想平靜過活,為何王妃竟也不能成全,咄咄逼人。”
她連連苦笑,笑意浸透了酸澀,仿佛比晶瑩的淚滴,更讓人無法拒絕。
“沈家的家教不嚴,才會養出了這樣肆意妄為的女兒。”
聞到此處,皇上沉默許久才道出這一句,眼底晦暗不明,分不清到底此刻他說的是沈熙,還是沈櫻。
“崇寧在邊塞生活的時候,日日反省的便是自己不該驕縱,或許是因為自己,才讓穆家遇到這般劫難。可當年的崇寧,可不曾計算過人的性命。”她垂眸,淚水無聲滑落麵頰,往日的倔強傲然,仿佛在他麵前,也終究化成水的脆弱。
“當年的事,你不必過分自責,錯的人並非你,而是你那個糊塗的爹。當年馮羽之事鬧得紛紛揚揚,朕勃然大怒,也不曾想過你被無辜牽連。”他神色一柔,緩聲安慰,她的一行清淚,仿佛是落入皇上的心裏去了。
他依稀清楚,若是看不到他對她的出眾情意和偏愛之心,女子自然很難動搖心意。沈櫻,也不過是她要握在手中的一個籌碼。
他若是許了她,她才會相信他口頭上的情意。
要她舍棄秦王而跟隨他,自然要花費一番功夫。
“你在塞外受的苦,朕會慢慢補償你的,至於沈家之女,的確也該長些教訓。”他的雙掌扶著她的身子,儒雅淡漠的麵孔緩緩靠近,他在不惑之年的男人之中,自然也有英俊皮相和威嚴氣勢,隻是年歲在他身上,也終究無法掩飾。
他已過不惑之年,蓄著胡,在他靠近她晶瑩麵容的那一瞬,胡須不經意掠過她的麵頰,微微的刺痛,卻讓她的眸光,陡然轉冷。
她說服自己,不過是不太習慣。
秦昊堯還年輕,在眾位王爺之中,是少數不曾蓄胡的一個。
她麵容上的淚痕,不知何時,已經吹幹了。
隻是一個輕輕的懷抱,甚至不曾身子相貼,她卻陡然退後兩步,皇上的心思無疑是撲了個空,深深睇著她,眼底滿是隱忍光耀。
“你在昊堯身邊,隻是當一個妾,一月前他說要休沈櫻,如今還不是不了了之?你心中清楚,他絕不會輕易跟沈家為敵,你若還是留在他那裏,一輩子都隻能當一個妾,這輩子還有翻身的時候嗎?在朕的後宮,不必在意你的出身,朕可以許你妃位,如今四妃還少了一名,你來自然是更妥當的。”
他自然清楚,穆槿寧此刻的身份情勢,她絕不可能主動投懷送抱,但他更渴切的是可以親自虜獲她的芳心,那往後,要將她從秦王手邊奪過來,也不過是假以時日的事了。
四妃之一。
他下了好豐美的魚餌。
多少後宮佳麗耗費似水年華,勾心鬥角,搶破頭想要的頭銜啊……幾十個出眾的女人之中,才能出一個妃子?
他也並不急於一時,要她仔細斟酌考量,仿佛成竹在胸,她終究有一日,會回來找他,恭順接過他手中的封號。
她默默轉過身子,望向眼前那一座座宮殿,無聲冷笑藏匿在眼底之內,雙手交握著,她步步生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