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刮目相看
還未走到後花園,錢公公已經在涼亭內等候,穆槿寧噙著笑意,裙裾拖曳在灰白路麵上,無聲無息,盈盈走向前方。
錢公公滿是歉意,陪著笑臉說道:“皇太後甍了,這宮裏特別忙,上回郡主托我打聽的事,多花了小的一點功夫,如今已經有著落了。”
“當然是宮裏的差事更重要。”穆槿寧瞥了他一眼,拂了拂袖口上的花紋,神色從容,並無遷怒。
“沈家又有新的罪狀了。”錢公公靠近兩步,在穆槿寧的耳畔低語。
“到底這朝中有那位臣子敢公然跟沈家作對,上回死了沈家五老爺沈忠,這回又鬧出什麼事了?”穆槿寧的眼底笑意無聲綻放,她望著後花園的景致,如今百花凋零,寒意徹骨,唯獨那一片臘梅花,開的正好。
滿園的沉鬱香氣,早已被吹散在風中,仿佛每個人走過,都能染上一身臘梅花香。
“說沈大老爺在官場以公謀私,貪贓枉法。”聽錢公公的話外之音,這貪贓枉法四個字很重,看來數目不小。
官場之人,又能有幾個是清廉剛正的?她許久默然不語,唯獨眼前,卻依稀看到那人身影,雙目刺入熾熱光耀,她別過眼去,冷冷說道。“雖然沈熙不再是貴妃娘娘,而隻是一名貴人,後宮是沒了底氣,但按理說這沈家在官場仕途幾十年,別說官官相護,這點人脈也總該能圓事的。”
錢公公擰著眉頭,點頭附和:“這也是小的想不通的地方。小的聽聞,熙貴人聽到此事牽連到自己父親,在青宮都鬧了幾回絕食了……”
絕食,對錯的人,就算死在麵前又有何用?她的麵容上沒有任何喜怒,嗓音愈發冰冷:“皇上根本就不在意她腹中的孩兒,是念著舊情才保住她的性命,數年來的感情都無法挽留皇上,一個還未出生的嬰孩,難道能讓破鏡重圓?”沈熙越是想挽留聖心,若是再不回心轉意,被冠上苛待皇嗣的罪名,那就更難翻身。
皇上的心思,早已不在沈熙的身上,一年前就已有端倪,當時皇上發覺沈熙獨斷專寵,盛氣淩人,已有退意,在她懷著皇子的時候,與真貴人相處更多,真貴人是難得的似水溫柔,小家碧玉,他更是陷入溫柔鄉內,在小皇子產下之後,也很少眷顧沈熙,沈熙才會想著在皇帝生辰以一曲歌舞再奪舊愛,沒想過希望落空。
這世上的女子,人人都豔羨被男子寵愛,可都忘了,寵著愛著,在男人的眼中,也終究是個女人。若何時袒露世俗風姿,專寵的日子,也就到了頭了。
“皇後娘娘怎麼不在宮裏?”她賞著眼前的美景,側過臉去,柔聲問道。
“娘娘清晨去東宮看望太子妃了,昨日太子妃生了病。”
皇後專程去東宮探望太子妃夏侯柔,勢必就不是傷寒這等小事,錢公公也不知內情,難道是患上了難以開口的暗病?
她這般想著,卻也不再多言,她對後宮的人原本就心生冷淡,唯獨太子妃豁達直率,並無心計,她這回是真心想去看看夏侯柔。
“麻煩公公了。”她笑著從石桌旁起身,錢公公退了下去,她才緩步走出涼亭,這座曲橋九曲十八彎,是按照江南園林作成的,仿佛沒走過一道彎,心中的結,也就打開一個,愈發平靜了。
腳步,不自不覺停在碧軒宮外,宮女看到她,急忙走到殿堂內,通報一聲。
她緩步走入其中,望向其中,語陽倚靠著窗欞,一身淺藍色素雅宮裝,聽到宮女的通報聲,語陽也久久沒有回頭看她。
穆槿寧揣摩斟酌,眸光閃爍柔和笑意,她語笑嫣然:“大好的天氣,公主想去外麵走走嗎?”
“外麵有什麼好去的。”語陽這才轉過臉來看她,往日清高傲然,今日看來尤甚,麵色冷然,眼底卻是不屑。“外麵可都比我的碧軒宮髒,哪裏有本宮這兒純粹幹淨?”
這語氣聽來太酸太刻薄。她每回來碧軒宮,語陽雖不熱絡,卻也看得出她沒有防備之心。自從穆槿寧沉湖之後,便再也沒見過語陽,時隔已久,語陽卻又恢複了冷若冰霜的模樣。
“外麵的世上,人生百態,形形色色,有肮髒的地方,卻也有良辰美景,公主何出此言?”穆槿寧走近兩步,試探著問下去。
語陽眸光一沉,板著臉,清秀麵容愈發冷傲,仿佛滿是戒心。“本宮最不喜歡的,便是這豔陽天,你聰慧玲瓏,也有你不知曉的事?”
穆槿寧處亂不驚,麵對她的涼薄孤傲,她雖狐疑,卻並不傷心。麵對秦昊堯的尖酸刻薄深沉心機那麼久,語陽的性情,看來也隻是耍些女子脾氣罷了。
“公主討厭晴天?”
“兄長沒跟你說?這種好天,你們可以放風箏遊山玩水,本宮隻能看著,唯獨遇到陰天下雨下雪,本宮才覺得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心中才落得幾分平靜。”語陽冷哼一聲,麵色愈發透白,她雖然也想走出碧軒宮,可是如今卻越來越不安。“本宮這二十年來,都是這麼過的,你覺得古怪?”
語陽心中滿是糾結苦楚,她以為好不容易多一個貼心知心懂她的人,崇寧沉湖之後她也為崇寧落過眼淚,可如今她根本無法說服自己,看到崇寧還能滿心愉悅,還能對她坦誠肺腑?
穆槿寧凝神望著語陽公主許久,唇畔勾起淺陌笑意,隻是並想不到何時激怒了語陽。“我做了讓公主厭惡的事?”
“本宮隻是生自己的氣,跟你無關,今日本宮不想跟外人見麵。”語陽避開穆槿寧的視線,她身為女子,也清楚崇寧的姿色清絕超俗,雖不是絕色之人,卻也勝過自己不少。她想到此處,更是蹙著眉頭,冷眼旁觀,下了逐客令:“來人,送郡主出去。”
“公主不想見我,那我就不打擾公主了。”
她並不在意碰了個軟釘子,吃了個閉門羹,朝著語陽欠了個身,便轉身走出碧軒宮。
語陽的雙手扶著窗欞,寒風拂麵,她的眼神一分分沉澱下去,仿佛世間的紛擾雜亂,都無法打破她固若金湯的清淨世界。
雪芙園內,雪兒在花園內折了幾枝開好的白梅,穆槿寧久久凝望著,遲遲不語。
取來金剪刀,她坐在桌邊,將參差不齊的梅枝剪的齊整,王府的花園最大的一片便是梅花林,也有傳聞是秦王最愛的花卉便是冬梅,更有一說,是秦王的生母簡美人,一生獨獨鍾愛梅花。或許這些,都無從考究,不過她眼前看著嗅著,的確是被白梅的清純明淨,淡淡幽香所吸引,白梅有的綻放無疑,有的含苞待放,有的還不過是一粒指甲大小的嬌嫩小花子,白皙柔荑撚住梅花枝的下端,將白梅插入青瓷瓶之內,小心翼翼,仿佛白梅的高貴典雅,也叫人忍不住去憐惜,舍不得碰壞了哪怕它一片嬌柔花瓣。
他依靠在門邊,不曾走入其中,仿佛眼前的人事,早已成為一幅雋永畫麵。
心中也隱約浮現這般相似的光景,一位身著藍色宮裝的女子,依靠在長台旁,凝望著窗外風景,而桌旁的白梅,在暮光之下,覆上這世間最柔軟的光彩。那名女子始終以背影麵對他,卻讓他不忍靠近,去打破此刻的安寧靜謐,心甘情願跟隨著她,一道望向那窗外蕭索冬景。
她起身回頭時候,一眼便看到了秦昊堯,今日格外寒冷,他一襲黑色外袍華美厚重,雙襟和袖口綴著白狐皮毛,讓原本就俊美非凡的秦王,看來愈發高貴。他的目光依舊落在她的身上,卻又像是足以穿透她的身體,望向她的身後去,她微微怔了怔,不知他到底是在看她,還是在看白梅,還是,在看。根本不存在的別人。
因為,她在那雙冷漠獨斷的黑眸之中,依稀見到了柔情溫存。像是在漫長無際的黑夜之中,天際浮現一線的光亮,因為難得更顯可貴。
她噙著笑意,朝著他深深欠了個身,柔聲說道。“王爺。”
他的雙手覆上她的肩頭,卻不曾用力,她如他所願,坐在圓桌旁,卻又不知為何他此刻的溫柔深情,卻愈發讓她心口沉痛。
他長臂一伸,從梅枝上采擷了一朵白梅,別在她的耳際,白梅宛若上好的白玉雕刻,在黑亮青絲中搖曳璀璨。他凝神看她,她肌膚勝雪,粉唇動人嬌嫩,那雙眼眸垂眸一笑的刹那,足夠讓人心頭攢動別樣的情緒,這正是。人比花嬌,人麵梅花相映成輝。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她自然是溫婉柔和的,唯獨因為白梅的裝點,似乎整個人仙子一般空靈清澈,眸光漸深,他俯下臉去,下顎抵在穆槿寧的光潔額頭中央,雙臂宛若圍城將她環繞,她隱約察覺今日的秦昊堯有些異常,卻又無法說清他的溫柔背後,似有無法丈量的惆悵。
仿佛,她說任何言語都是多餘的,此時無聲勝有聲。
待他鬆開了雙手,坐在她的身側,他的眸光掃視過瓷瓶中的白梅,目光漸深,穆槿寧給白梅注入清水,他眼底的溫存,漸漸退去,恢複了往日的平靜淡漠。
“王爺獨愛梅花?”
她笑著輕聲問道,她卻不覺得傲骨寒梅,跟他的性情有太多附和,或許唯獨相似的,便是那一分傲然,白梅冰雪般出眾,而他的心腸。卻稱不上多清澈,多幹淨。
“梅花性情平和,無毒。本王冬日看著那片林子,賞花賞景,梅花浸泡美酒,梅子醃漬成小食,似乎沒有厭惡它們的道理。”
他薄唇微揚,笑意灑脫而自然,他的這一番話,卻在她的心裏灑落片片梅花的痕跡,她斂眉,神色自若給他斟茶倒水。
他從外麵而來,今日風格外大,他雖然身著厚重華袍,那衣料上的寒意,卻顯得他更加冰冷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