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對一個無知的孩童一般循循善誘,隻是這些話落在他的耳邊,卻微微的刺耳。
穆峯雙眼通紅,愣了愣,雖然女兒的話他從不懷疑,隻是這回,昨夜雖然趁著昏暗的光影看到殺人之人,怎麼會出了差錯?
他連連搖頭,萬分固執。“寧兒,我沒看錯,就是他,就是這個人。”
“但凡殺人者,怎麼會讓爹看清楚他的麵目呢?”穆槿寧淡然自若,扶著穆峯走到門邊,徐徐說了句。
穆峯想了想,似有為難,卻也無法想透徹,看著穆槿寧說的認真,不像是誆騙,“王爺,你先去上早朝吧。”
穆槿寧將雪兒喊來,囑咐幾句:“老爺還未歇息,你領著他去隔壁屋子睡一覺,醒來用些早膳。”
等到眼看著穆峯離開,穆槿寧才反手掩上門,滿目肅穆,沉聲道:“王爺莫動我爹的心思。”
黑眸帶笑,他徑自倒了一杯茶,眼底滿是渾然不知的輕鬆,仿佛她的話,實在可笑。“他是你爹,本王怎麼會動他?”
他越是說的冠冕堂皇,就越是讓她內心不安。
“我爹無法分辨是非黑白,若是闖出了禍端,方才的話有失分寸,還請王爺千萬別計較。”她斂眉,佯裝神色平和,仿佛做錯的人,是她。
秦昊堯冷哼一聲,將手中茶杯重重丟下,俊顏上喜怒無常。“若是本王跟他計較,他這一夜還能平安無事?”
他起身,揚長而去,唯獨留下穆槿寧獨自一人。
穆峯這一覺,便是睡到上午才醒來,穆槿寧坐在他的床沿,眸光幽沉,安撫了許久,才說服他回去偏院。
“雪兒你親自送老爺回去,再跟他們交待一句,往後若是無法照顧好老爺,一個個都不用留下來了。”
雪兒點頭,小心翼翼扶著神情穩定許多的穆峯,邁出了門檻。
“今兒個的事,爹不能同任何人說,千萬要記住了。”穆槿寧依舊不放心,臨走之前,又囑托了一遍,才目送他們離去。
“郡主,王府來了客人,是當朝明月公主。”
“快請。”
穆槿寧披了件銀色藍花的寬鬆外袍,梳了個素髻,略施脂粉,晶瑩麵容上添了幾分血色,如今她有傷在身,裝扮的華麗豔美並不和清理,但若是太過狼狽,也很難麵對往日故人。
由著兩名侍女陪伴著,從庭院中緩緩走來一名女子,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明眸紅唇,那雙眼睛格外動人,光潔額頭綴著一顆紅玉墜子,身著金色冬襖,翠色長裙,腳踩金紅色繡鞋,披著件白狐毛製成的坎肩,人如其名,就像是天際的明月一般美麗高貴。
穆槿寧朝著她微微欠了個身,垂眸恭順:“原本該去正門口接公主的,還望公主贖罪。”
明月公主一看穆槿寧的手背上纏著白色紗布,急忙扶住她的雙手,免了她的禮節,眼底似有關切:“崇寧,昨日本宮才聽說你被不明來曆的刺客傷著了身子,你怎麼竟下床來了?這麼冷的天,本宮還讓你出門迎接,豈不是沒有心腸的人了?”
這位明月公主,天性直率豁達,雖然有難得的美貌,卻也沒有一分歹毒,如今正是護國公長子喬旭的妻子,常年住在封地,唯獨過年前才回一趟京城探望親人。
穆槿寧聞到此處,緩緩抬起清澈眼眸,隨著明月公主一道坐在長榻上,明月公主凝望著眼前的女子,審視了許久,才喟歎一聲。
“本宮沒想過,你最後還是成了昊堯的人。”
這樣的話,穆槿寧自然是聽了不少,心中一片平靜,抿唇不語,溫柔垂眸,輕輕移開手邊的茶蓋,嗅著那淡淡茶香。
沉默了半響,她才挽唇一笑,凝眸看向明月公主,麵龐似有幾分女子嬌羞。“或許這便是命中注定。”
明月公主自打回到京城,關於崇寧的傳聞是聽了不少,總以為崇寧過的水深火熱,畢竟在皇家生活,總有不少苦衷。她在穆槿寧的身上,很難見到當年的影子,她不再愛笑,卻也溫柔賢淑,讓人無法找到遷怒的借口。
明月公主眸光一閃,眼神落在穆槿寧的身上,看她清靈孱弱,往年的驕橫開朗,卻一分不見,或許當年的劫難,終究也改了她的性子。不過男子總喜歡順從乖巧,溫柔似水的女子,否則,如何讓秦王對崇寧刮目相看?
“宮裏頭人人都說,你對昊堯盡心服侍,昊堯從來都是個冷情之人,你對他能做到這般田地,也算了念著舊情了。”
穆槿寧聞到此處,眼底的笑意,漸漸無聲漾開。“雖然過去發生太多事,不過王爺總是我當初心儀之人,男人雖然多情,女子卻是長情的。”
“你說的也是沒錯,喜歡了昊堯那麼久,怎麼可能忘得一幹二淨?本宮看著,倒為你不值,若是換了別人,至少你也該當個正室,這名分不同,往後過的日子也是雲泥之別。”
明月公主輕點螓首,話音剛落,打量著放在長台上的傷藥,麵色稍變。
她側臉微微側過,滿目溫柔:“你傷得重嗎?反正有昊堯這層關係在,宮裏頭的太醫也可以來看看你,聽說趙尚如今在藥膳房可是炙手可熱的人了。你若是喚他,他總不會百般推脫吧。”
穆槿寧不是沒想過,明月公主會提起趙尚,皇宮對於她們那些女子而言,也有各自的心事。
她並不意外,說的自如:“他在宮裏當值的時候也多,總是出宮也是給他添麻煩。”
“他這麼多年,還是一個人?”明月公主眼波流轉,笑意微斂,沉默了良久才開口問道。
穆槿寧輕笑出聲,目光灼灼,言語之間滿是懇切,雖是奉承,卻也是人人愛聽討喜的話。“許是忘不了公主吧,公主你宛若天上明月星辰,璀璨奪目,心中裝了公主,自然就容不下別的女子了。”
明月公主皺起眉頭,藏匿在眼底的笑容,不無惋惜。“崇寧,你誤會了。”
穆槿寧端著手中茶杯,茶水的暖意從光潔白瓷上,漸漸傳入指腹,她靜默傾聽,隻聽得明月公主娓娓道來:“趙尚不曾娶親,並非因為早年思慕本宮,他放在心裏之人,是你啊。”
心口一震,穆槿寧的眼底再無笑意,她冷冷回應。“公主,這並無根據,我與趙尚雖舊時相識,卻也沒有深交。”
“本宮時隔已久才說,並非因為毫無根據,而是你當年隻看得到昊堯,趙尚在本宮麵前常常提及你,他原本就是個沉斂之人,什麼心思都放在心裏。你卻誤以為他常常來本宮殿裏便是喜歡本宮,就這樣,誤了許多年。”明月公主見穆槿寧並無動容,更覺世事弄人,這世間男女之間的情感,總是理不清,剪不斷。趙尚當年不過是跟著師傅學習的藥膳房弟子,少年多情卻也無奈,姻緣若是門不當戶不對,才是真的可悲可憐。
穆槿寧不覺緊握成拳,隻是包著白色紗布的手掌一旦用力,結痂的傷口更是傳來撕裂的疼痛,她抬起雙眸,眸光定在明月公主的麵容上,卻因為她眼底的赤忱,徹底刺傷了她的眼。
這些事,很少有人跟她提及。
明月公主神色不變,不疾不徐揭開真相:“你們兩人,或許當真是有緣無分。你從京城回來,他卻剛離宮回鄉守孝,三月過後才回宮內。回宮內沒多久,卻又親自為你診治把脈,把的是你的喜脈。”
“這些事說出來也好,本宮看他孑然一身,你卻始終不明心跡。”
明月公主卻隻見崇寧默然不語,冷若冰霜,跟三五年前判若兩人,眼底沒有歡喜,更無真情流露。
“公主。”穆槿寧的心中百轉千回,唯獨眼底的平和,卻宛若平靜湖麵,不起半分漣漪。“有些事,有些人,錯過了,便是過去了。我若當年能用心去看人看事,也不至於落得三年前的下場,我們女子總期盼一段銘心刻骨的情感,夢過了就醒了,我如今看,最緊要的不過是保全自己。時至今日,我能否看透誰的心跡,又能有什麼兩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