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死崇寧(1 / 3)

賜死崇寧

穆槿寧醒來的時候,天際才浮上魚肚白,望著身邊依舊睡著的秦昊堯,實在想不起來,他昨夜何時來的,她如今歇息了幾日,總算有了下床的力氣。

從一旁披了件外袍,她走到門口,打開門來,雪兒正站在外麵,一臉焦急。“這天沒亮老爺就來了。郡主昨夜睡得晚,我不敢叫醒郡主。”

雪兒身後領著的人,正是穆峯,穆槿寧看他衣裳不整,頭發淩亂,急忙打開門來,讓雪兒扶著他走到外堂,坐下靜心。

穆槿寧替穆峯拉好青色外袍,觸碰到他的雙手,卻滿是寒意,他的眼瞼之下蒙著淡淡的黑暈,仿佛這一夜都不曾睡過。看他宛若大病一場神誌不清,穆槿寧的唇邊溢出輕歎,將身上的外袍取下,蓋在他的身上,神色一柔,壓低嗓音問道。“爹,什麼事啊?”

雪兒將暖爐搬來更近的地方,如今穆峯一臉慘白,像是被寒意包圍了許久。

“寧兒寧兒,這京城裏有人殺人了,真的是殺了人……”穆峯的雙手都止不住顫抖,穆槿寧給他倒了一杯暖茶,他卻連茶杯都握不住。

穆槿寧聞到此處,麵色一沉,清楚爹異於常人,她出嫁之前曾經交代過那個侍從,要寸步不離,更不能讓爹深夜出行。這般想著,語氣不免變得生冷:“爹你不是好好在別院嗎?晚上誰讓你出門去的?”

“昨晚我寫錯了字,去買了一疊宣紙,回來的路上不知怎麼就找不到路了,也看不到老張,摸黑走到一條小巷子裏,就看到了。一個男人,殺了另一個男人。”穆峯抬頭看著穆槿寧眼底的不悅,麵色不無歉疚,仿佛做錯事的稚嫩孩童,心中自然也清楚,女兒說過不要他晚上出門,是他有錯在先。

心中清楚穆峯絕不會撒謊,可是這種事她並不想牽扯在他們父女身上,更不是她能夠解決的麻煩,她隻需說服穆峯,將此事平息。想到此處,穆槿寧神色一柔,語氣平和溫柔,寥寥數字,已然安撫了穆峯的慌張無措。“還有人敢在天子腳下殺人?爹還記得那個人的模樣嗎?王爺在朝廷,一定可以抓住殺人的罪犯。”

“記得記得,昨夜一晚上都沒睡,生怕睡著了把那個人的長相給忘了。”穆峯的眼底,一刻間彙入了光彩,他不曾歇息居然是因為這樣的緣由,穆槿寧不禁心中沉痛,愈發不能自抑。

這世道,讓她變得連是非黑白都顧不得了。她告訴自己,沒有能力的事她不必插手,如今看看,還不如爹的一片赤誠,在他的心中,是非黑白還不曾混沌顛倒,世道還是最幹淨最清澈的。

她壓下心口的悶痛,笑靨清淺,在穆峯耳邊安慰幾句:“我給你拿些紙,你畫好了那人長相,我便交給王爺,王爺自會找人處理,捉拿真凶。爹你放心就好,不過往後,決不能再不聽我的話,獨自出門了。”

穆峯總算長長舒出一口氣,穆槿寧的安慰,讓他不再害怕。他也全都相信,他畫好了殺人凶手的長相,自己的女兒會教給王爺,把真凶逮住,不讓惡人逍遙法外。連連點頭,他總算才端穩了茶杯,喝了兩口熱茶,不再情緒激動。

雪兒取來了文房四寶,放在穆峯的手邊,他卻似乎等不及了,將毛筆潤了潤墨,這便要將那人麵目畫出來。

穆槿寧卻在心中盤算,爹在夜晚無意間撞到有人作惡,如今最緊要的便是守護爹的安危,其他的。她又如何管得了?這張宣紙,總也是落入暖爐的命運。

“王爺,你起來了。”穆槿寧聽到內室的動靜,看著秦昊堯掀開簾子走了出來,從雪兒的手上取來洗淨的朝服,走到他的身前,替他更衣。

秦昊堯低頭,望向她垂眸為他更衣的柔順姿態,嗓音冷沉,徐徐問了句:“大清早的誰來了?”

“王爺,是我爹來了。他說昨夜在巷子裏看到有惡徒殺人,一夜沒睡,很早就到王府……”穆槿寧一句帶過,不願多談,她知曉秦昊堯是不願看到穆峯的,也不必一廂情願將穆峯當成是他的嶽丈說的多有分量。

秦昊堯淡淡一笑,俊顏更顯疏離。“還有這樣的事。”

穆槿寧不言不語,徑自將腰帶給他係上,她雙手圈圍秦昊堯腰際的時候,他的黑眸陡然變深,她的傷並未痊愈,隻聽得穆峯前來的消息就不顧一切下了床去安慰,她,還真是一個孝順的女兒。

以前的崇寧。淪為別人嗤笑的最大緣由,也便是因為這個天生癡傻呆鈍的傻子,他總以為她不願承認自己是這樣不堪的男人的女兒,而如今……她變得徹底。

若說是在他麵前做戲,卻又實在自然不著痕跡。

穆峯才畫了一個幾筆,聽到穆槿寧跟別人在內室說話的聲音,抬起臉來,隻看到秦昊堯大步走出來,身邊則跟著自己的女兒。

他睜大雙目,看清楚眼前那個男人長著一張何等俊美無儔的麵孔,驀地麵色死白,手中的筆無聲落地,突地情緒失控,揚聲大喊:“寧兒,他是誰?怎麼在你的屋子裏?”

他生怕歹人來殺他,一夜安寧,更不放心,沒想過歹人居然要寧兒的性命,居然趕在他前頭就躲在寧兒屋子裏!

穆槿寧急忙走向前去,穆峯流露喜怒的方式在常人眼裏都格外瘋狂狼狽,她拉下他指著秦昊堯的雙手,壓低嗓音,急著撫慰他:“他是王爺,爹,是我的夫君。”

爹跟秦昊堯隻是匆匆見過一麵,那也是在她剛回京城的時候,如今隔了大半年時光,早該淡忘,為何爹見著他卻如此反常懼怕?

“他是壞人!昨晚他在巷子裏……”穆峯嚇得連連後退,言語不再流暢,手中力道控製不住,抓住穆槿寧的手腕,險些扼出幾道血痕。

雪兒見狀,急忙跑到穆槿寧的身側,幫著一起架住癲狂的穆峯,她也是從奶娘口中聽說過,這位郡王是個傻子,雖然生性善良,但總有些怪脾氣。

“怎麼了,爹?”在拉下他的雙手的時候,不經意撕扯開肩頭的傷口,她吃痛忍耐,蹙著眉頭,卻依舊不失耐心。

秦昊堯站在十步之外的距離,不再靠近一步,眸光清冷,仿佛不為所動。

穆峯緊緊低著頭,恨不得將脖頸縮回腹中去,不管穆槿寧如何安慰,昨夜的血腥場景,總是在他眼前浮現。或許因為這個惡人居然還與寧兒同床共枕,他更是無法理清心中的雜亂思緒,愈發不受自控的失態。他像是怕極了的孩子,將臉藏在她的身後,不想看到那個俊美妖異的男人。

“他……他殺了人了,我親眼看到的,好多血……好多好多血……”穆峯早已語無倫次,血色全無,說話的時候,連雙唇都在顫抖。

聞到此處,穆槿寧驀地轉過身子,眼神一淩,柔荑緊緊覆住穆峯的嘴,不讓他繼續說下去。

她的眼底閃耀著破碎光影,咽下滿滿當當的苦澀,朝著雪兒吩咐一句:“雪兒,你先出去,這兒有我就行。”

雪兒遲疑了少許時候,也不再執著,走出了屋子。

秦昊堯徑自坐在圓桌旁,自顧自揚起那張宣紙,打量著穆峯筆下之人的眉目,雖然隻是畫了匆匆幾筆,卻也有模有樣,有棱有角。

有傳言說,傻子也有不俗才華,穆峯出生宗室,雖然癡傻,卻總有教養,居然對書畫頗有造詣,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穆槿寧作畫的本事,或許也是骨血中一脈相連,繼承了這個傻子的才情?

他無聲冷笑,眸光一掃,已然有幾分不悅。“你爹真是好眼力。”

穆槿寧心口一震,緩緩回過頭去,不敢置信望向他。

她原本要開口,怎麼也要圓這個誤會,可他居然不否認?可惜他越是不掩蓋越是光明正大,她卻更無法逃避。知道的越多,便越是危險。

若是她知道了,依她的性情,自然會爛在肚子裏。可是被爹撞見了,他生性跟常人有異,不知事情輕重,若是無意間走漏了消息。這一點他自然比自己更清楚,但秦昊堯卻全然不避諱?

她的眼底掠過滿滿當當的寒意,語氣堅毅:“爹,你那一夜什麼都沒看到,殺人的,也絕不會是王爺,是夜色太黑,人有相似,你看錯了,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