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瀾疾步走上前來,將穆槿寧拉過兩步,太後眼底冷凝,語氣決裂尖銳,仿佛不屑一顧:“你隻是不小心滑倒,才墜入水中,怎麼又跟秦王妃扯上關係了?你若是不滿當初是哀家開口要你前去照顧她,才會遭遇不測,那就怪到哀家頭上來。”
“我昏迷了四天才醒來,如今來,也隻是跟你說一聲,我什麼都記得。”穆槿寧的唇邊揚起嘲弄笑意,她與往日溫婉判若兩人,一身陰鬱,仿佛無聲無息蔓延到周遭空氣中來。她咬牙切齒的恨,無法解開:“不會白白死的,比起死,我更喜歡活著的滋味。”
她眼眸一沉,猝然甩開了榮瀾的雙手,力氣之大,讓太後都眉目擰著,不由自主生出戒備。她卻不再走近,隻是冷冷望了一眼,轉身離去。
“聽到了嗎?她居然笑著叫哀家母後。”太後重重拍案而起,已然無法壓下洶湧怒意。
“這也是她能叫的?”
荒唐。
“若崇寧死了,哀家還至少願給她好的製式,可她活下來了,你看不出她的眼睛,是在笑,更是在像哀家宣戰?”
太後麵色異樣凝重,望向那無人的大門口,外麵的光耀明亮,卻始終無法照進這一座宮殿。
獨自走出潤央宮的那一刻,穆槿寧的笑容無聲崩落,滿目濡濕,心口的酸楚,像是一瞬間襲來,她緊緊揪著裙裾,望向這四處的宮殿,麵容悲戚痛楚。
她因為親自品嚐過,才更清楚,將那杯浸透砒霜的毒酒一飲而盡的娘親,默默等候的死亡滋味,是何等的痛……
一隻手掌,緩緩覆上她的肩膀,讀著她麵容上的茫然若失,他神色一柔,將她扳過身子,輕輕擁入懷中。
渾身的力氣,像是在一夕之間,全部被抽離出去,如今的皮囊,輕盈的宛若天際雲彩,她的目光迷離,透過他的身子,落在遠方的天邊。
他從未見過,她這麼孤獨落寞的神情。
充斥在胸口的異樣情愫,暗自作祟,仿佛早已將他們兩個,牽扯到一起。
手掌從她的後背滑落,他準確地探入她的袖口,捉住她的柔荑,神色平靜地帶著她離開皇宮。
從潤央宮到宮門的這條大道上,他們誰也不曾說話,隻是沉默,卻不再顯得那麼沉重漫長,不安煎熬。
“太後娘娘似乎不喜歡我做的點心。”
她淺淺一笑,那笑容雖然很淡,卻宛若夏日池塘中的白蓮般清雅脫俗,他望著,眼底漸漸浮上笑意。
他仿佛不曾察覺她今日異樣,滿不在乎地應了句,俊顏上並無任何怒氣:“不喜歡就罷了。”
這皇宮之中,不缺任何山珍海味,他要她省點功夫。
“想騎馬嗎?”見她止步於粉色輕轎之外,秦昊堯手持馬鞭,側過身子看她,這一句,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可以嗎?”她噙著笑意,眼底卸下精心的偽裝,眼看著他一步步走來。
如今正是初冬,雖是正午時分,烈風呼嘯,她身上雖然穿著披風,卻還是凍得鼻頭都微微發紅了。
秦昊堯久久凝視著眼前的女子,她自然是長成了,可又不難在細節上看到她曾經的稚氣未脫模樣,他突地記起自己曾經見過,她在宮中空地上,與一群女眷們打雪仗的情景。她也是這般被凍紅了臉,卻又玩得興起。
白狐領子的黃色披風,為如今寒冷冬日,添了幾分暖意,陽光灑了她一身,仿佛她也是溫暖的。唯獨他握住她的手的時候,才清楚她自然是怕冷的。
騎馬的話,卻要比坐在轎子內更冷一些,畢竟沒有任何簾子遮擋冷風襲來。
他的雙手繞過她的脖頸,為她戴上披風上的白色風帽,風帽上綴著富家女子常有的白色軟毛,將她白皙雪膚襯托的更加出彩。映入他眼底的隻有那巴掌大的小臉,她微微怔住了,眼底彙入訝然,沒想過他會親手為她戴上風帽。
他坐在馬背上,朝著她伸出手掌,穆槿寧拉住他的手,他向上一提,便讓她穩穩當當坐於他的身後。
秦昊堯不曾揮動馬鞭,馬兒隻是小跑,不曾馳騁,她的雙手環住他的腰際,望著周遭不斷退後的風景,麵色蒼茫,仿佛冷風足以冷卻她胸口的仇恨烈火。
這一條路,並不是回王府的捷徑。
從這裏走的話,回去便要多上半個時辰。
緩緩鬆開一隻手,她感受著冷風穿過她的指縫,指甲在陽光之下,泛著蒼白的冷光。在塞外官府的時候,才驚覺人被奪去自由,才是最大的不幸。
“沒想過有朝一日,我居然不再怕騎馬。”
她在久違的平靜灑脫中沉溺,漸漸的,眉眼上的沉重消散的好無影蹤,唇邊的笑容,也漸漸綻放開來,宛若一朵開得正好的花顏。
她的嗓音柔和清新,雖不比沈櫻有天生嬌軟,卻聽來更加順耳。秦昊堯徑自聽著,薄唇邊肆意揚起笑容,此刻朝服著身的他,也多了幾分翩翩瀟灑。
他聽到的,她不再害怕騎馬,自認為是他改變了她。
而她……卻又有自己的心思。
人的際遇,往往是邁出一步,便能體會到個中滋味。
像是,曾經被摔下馬背,跌的慘痛,所以畏懼騎馬,膽小如鼠。但如今,她也可以神色自如坐在馬背上,假以時日,說不準還能獨自騎馬馳騁。
像是,經曆過沉湖差點魂飛魄散,頭一個月的時候,見到王府花園的水塘都恨不得繞開一段路走,戰戰兢兢。而如今,她卻可以當著太後的麵,說出那麼多的話,做好萬全準備。
她很高興,她的身子死過了,勇氣卻不曾消失,她高興看到這樣的自己。
她已經停不下來了,隻要她活著,就絕不可能罷手。
“風很大,回去吧。”秦昊堯勒住韁繩,側過臉來看她,淡淡問了句。
“我還想再轉轉,王爺。”
她聞到此處,卻輕搖螓首,眸子失去光彩,看上去意興闌珊。
“抱緊了。”他丟下三個字,猝然揚起馬鞭,馬蹄踏在泥土之上,聲音愈發急促起來。如今的駿馬不再是小跑,疾馳而去,寒風刮過她的麵頰,幾乎要將風帽吹下,她卻沒有任何俱意,相反,這般暢快淋漓,仿佛在每一口清冷空氣之內,都嗅得到她失而複得的自由……她活著的真實感。
她緊緊抱著秦昊堯的腰,小臉貼著他的寬闊的後背,唯獨騎在馬背的這一個時辰,她察覺不到她對他的抗拒和恨意。
或許,她也需要卸下那些重負,像個平常人睜開眼瞧瞧這身邊的景色,如今路旁再無繁茂枝葉,隻因如今已經是蕭索冬日。
他眼底的沉鬱,豁然開朗,察覺的到她的釋然,他也寬慰許多。她能這麼抓住他,仿佛一切回到幾年前,他斂眉,默然笑意從眼底流瀉而出。
寒風徹骨,唯獨他察覺不到一分冷意。鬆了左手,他握住扣在他腰部的緊緊交握這個的雙手,她雖然固執,不想回府,隻是在寒風中穿行這麼久,她的手早已凍得冰冷。
他的手掌,將她的指節全部包覆其中,從正麵迎來的冷風,也因為他俊挺身子的獨擋,讓她並不覺得過分酷寒。
他的手,並無李煊的那麼溫暖熾熱,仿佛跟他體內的血液和心腸一樣,都是微涼的。但他有這般的舉動,她還是覺得意外。
他從來不必偽裝濃情蜜意,願意騎馬帶她回府,已經是天大的體貼。穆槿寧默默揚起小臉,望著他英俊的側臉,他依舊神色不變的漠然,仿佛不曾做出任何擾亂心跡的麻煩事。
她最終閉上雙眸,寒風無法包圍著她,不知她給自己的心鑄了一道圍牆,還是因為此刻。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