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他為何突然生出這樣的猜測,心中有些不安,可壓在心裏許久的話在這一日說出來了,卻也耗費了全身的力氣。
與其被所有人牽製,還不如被他一人牽製。
他再也不曾鬆開手,擁著她約莫兩個時辰,直到夜色深沉,她迷迷糊糊閉上眼眸,隱約還倚靠在他的胸膛上。
許久不曾享受過如此的安寧了。
懷中的女子,仿佛再也站不住了,身子癱軟宛若破敗娃娃,他眼神一暗再暗,將她橫暴起來,大步走向床邊。
看她身子躺平,他看著她半合的迷離雙眸,繼續動手拆她發上的珠釵鈿飾,讓她能更舒服而自然地躺在他懷裏,而不會讓堅硬的飾物梗在兩人之間,她的心口湧上莫名暖意,他向來獨斷霸道,鮮少有過溫柔舉動,相識這麼多年來,今夜秦昊堯的這點貼心倒是讓穆槿寧感到愕然意外。
直到她徹底閉上眼眸的那一刻,他還坐在床畔,凝望著她,仿佛他的眼底,隻裝得下她一人。
這一夜,他雖留在雪芙園,卻不曾要她服侍,深夜躺在她的身旁,他看著她入睡。
他本沒想過要知曉她這三年是如何度過的。
不過自己派去鳴蘿的手下,並未帶回來令人滿意的消息,一個活著,就該有很多痕跡,不該頻頻碰壁。
看來她已經察覺到了,更想要把心底的秘密,深埋地下。
他隻能掘地三尺,才會揭開真相。
他要親手剝除她心底的詬病。
人心,才是最難治愈的地方,若是以強力扯掉她的傷疤,會更痛的。他也隻能一步步,慢慢來。
他緩緩伸出手掌,輕輕覆上她的黑發,一遍遍,仿佛愛不釋手,唯獨那黑眸之中,再不見往日冷酷。
何時想要折磨她,居然如今,黑白顛倒,折磨的隻是她嗎?
他的手掌,最終落在她的麵頰上,褪去了疲憊和蒼白,在燭光之下,柔軟細微的汗毛都絲絲分明。他還記得,方才她笑著落淚的那一刻,胸口的冰封,像是被那一滴淚暖融了。
多久了?
他曾經為了一個人而心痛,之後,他胸口跳動的,更像是用寒鐵鑄造的心。
要想成大事的男人,就不該被這些無謂的情緒糾纏牽絆,更不能相信任何人。唯獨這般冷血堅毅,才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仁慈,哪怕是給任何人,都是不值得的。
穆槿寧睜開眼,睡眼惺忪,望向身邊的位置,枕頭上的凹痕證明他曾經在這兒過夜,床單上的溫度,還殘留著。
她支起身子,默默抬眸,珠簾之外的男人身影,格外清晰。
他已經換好了朝服,她起身下床,洗漱過後,才朝著他輕聲說道。
“王爺,我想去潤央宮探望老祖宗,聽聞如今老祖宗恢複神智了,不知王爺可否替我說一聲?”
自從熏香出了事之後,潤央宮外,日夜都有守衛守著,她若以一人之力,想來很難進去。秦王跟太後的關係很深,想來隻要他一句話,並非難事。
秦昊堯轉過身來,麵色不變,淡淡睇著她:“給你一刻鍾時間,你要能跟本王一道進宮去,自然不是難事。”
穆槿寧淺淺一笑,隨即走向屏風之後,瓊音服侍著她換了身青色宮裝,披了件軟黃色的披風,一身淡雅從容。
“走吧。”
秦昊堯瞥了她一眼,丟下一句,她跟隨著他一道入宮,隻是剛走出正門,他驀地停下腳步,轉頭看她,冷淡丟下最後一句話來。“別再張口閉口老祖宗,你該稱她為母後。”
可,他的母後,眼睜睜看著她死。
他要她改口。
用新的身份。
要太後明白,她早已不再是那個在宮內玩耍走動的崇寧丫頭,而是,嫁給秦昊堯的人,是秦王的女人。
她輕點螓首,順從平和,眼看著他身手利落,坐上馬背,她才坐入輕轎之內。
秦王的話,讓她順順利利進了潤央宮,提著的烘漆食盒,卻遭到了曆來的檢查,她神色不變,耐性等候。
直到查驗並無問題,侍衛才放行,穆槿寧讓瓊音在外等候,她獨自走入其中。
一推開外堂的大門,她望入其中,仿佛麵對一條幽徑,一眼望不到底。
“郡主你來了。”榮瀾姑姑從內室走出來,幾個月不曾見麵,她一直服侍著太後,看來消瘦憔悴。
穆槿寧挽唇一笑,眼底盡是體貼溫柔:“親手做了些點心,聽說太後有了起色,便來看看。”
“你可是很久沒來了。”榮瀾姑姑深深凝視她一眼,低聲喟歎,如今宮裏產生了太多事,大大小小,已然不再風平浪靜。“娘娘剛剛醒來……郡主隨我前來。”
穆槿寧默然不語,跟隨著榮瀾走過外堂,榮瀾姑姑撩起紫色簾子,她步入內室。
她隔著不遠的距離,凝望著倚靠在床頭的那個身影,聲音低微,宛若蚊呐:“我聽人說,太後都認不出明月公主了,是真的嗎?”
“這兩天一直這樣,時好時壞,認不認得出人,也要看運氣。”
榮瀾姑姑說完這一句,走到太後的身邊,低聲通報了一聲。床上的老婦人,由著榮瀾扶著下了床,麵容有了些許變化,淡淡將視線轉向穆槿寧,極其緩慢地開了口。
“是崇寧啊,哀家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
穆槿寧一步步走近她,唇畔的笑容,宛若嬌豔花朵一分分綻放,不卑不亢:“是我,母後。”看來她今日的運氣不差,聖母皇太後,居然還認得她。
那一聲母後,恭順溫柔之外,卻宛若藏著冰冷刀鋒,直直朝著太後的脖頸抹去。
她身子一震,老邁的步伐,漸漸緩下。她不敢置信,微微側過臉,指著穆槿寧的方向,滿是疑惑。
“你。”太後蹙著眉頭,雙目中的光輝散去,蒼老麵容上有幾分不敢置信的訝然和慌亂:“叫哀家什麼?”
“自小進宮便是叫老祖宗,不過王爺叫崇寧改口,似乎這樣更符合宮裏的禮節。”她神色不變,將手中食盒擺放在圓桌上,垂眸一笑,說的理所應當。
“崇寧,這樣似乎不妥,昊堯的確是在哀家身邊長大成人,不過能喊哀家母後的,也隻能有一個人,那便是秦王府的王妃。”太後眯起雙目,看似平靜,實則眼底不減往日精明,久病之後的她,早已卸去慈眉善目的偽裝,懶得跟她廢話。
太後的意思,她聽得清楚,她不過是秦王府的一個妾,貴族男子的正妻隻有一個,妾卻可娶無數個,說不定往後王府內還有別的小妾,難道那些低賤的女人也能喚她為母後?
“崇寧也覺得唐突,可是不敢違逆王爺的意思,想來母後也不會因為這個而生我的氣吧。”穆槿寧卻不曾畏懼退讓,眼底的陰鬱,陡然宛若夜色一般深沉莫測。她眼波一閃,笑著開口,把這樣的過失推到秦昊堯的身上去,她倒要看看,太後能奈她何?
太後的麵色灰白,隻是清楚自己的身子不易動怒,挑了挑半白的眉,無聲冷笑。“即便是昊堯的意思,哀家一直覺得你是個謹慎的人,原來也竟是貿然行事。”
“我也以為我足夠謹慎,但還是大意疏忽了,否則,怎麼會被推到湖中央,險些就死了呢。”穆槿寧扶著圓桌坐下,輕歎一聲,將食盒中裝著的五色點心,擺放整齊,不過,太後自然是不敢隨意吃這些外麵帶來的東西了。
她緩緩抬起那雙澈亮的眸子,清絕麵容上並無任何怒意,比起太後的麵色稍霽,她應付自如:“想來,是我娘在冥冥之中,助我一臂之力,不讓我這麼不明不白就死。”
這些話,聽來格外尋常,但落在太後的耳邊,卻已然有了深意。
她不曾出手觸碰品嚐那些美麗精致的點心,一抬手,冷著臉望向站在一側的榮瀾:“這不是你來胡鬧的地方!榮瀾,趕她走!哀家累了,今日不想見她。”
“我以為,太後一直在等我來。怎麼沒說上幾句話,居然就累了?就像沈櫻一樣,這些日子過的不安忐忑,很想試探一下,到底中秋那天發生的事,我是否還記得。”穆槿寧驀地笑意斂去,雙手撐在圓桌之上,湊近太後的麵容,壓低嗓音,每一個字,都發自肺腑,都格外冷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