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寧醒來(2 / 3)

她隻覺得像是許多年不曾見到念兒,很想抬起手去觸碰他的臉龐,更想輕輕撫摸他脖頸上的血痕,更想用往日的溫暖嗓音去安慰他,如今看到他的笑臉,不曾因為陰霾而默不作聲的痛苦,她依舊是驕傲的,哪怕落入秦昊堯的魔爪之中,念兒也撐了下來。

不愧是她的孩子。

可惜,她連自己的手,都抬不起來,唯獨能動的便是尾指,卻也觸碰不到念兒。

秦昊堯眼神一沉,不悅讓原本就陰沉俊顏,愈發難看,他一把提起念兒的褂子,將他宛若小雞般攥在指尖,仿佛這不是個孩子,不過是一件物件。

他顧不得穆槿寧眼底的微弱光芒,徑自走到牆角,將念兒丟給依舊癱坐著的雪兒,冰冷的話語,從薄唇溢出。

“把孩子帶回去,別在這裏礙手礙腳。”

雪兒緊緊護著念兒,如今還敢說什麼,隻能默默點頭,從外堂走來另一個婢女,扶著雪兒緩步走出內室。

他冷傲轉身,再望向床榻上的女子,卻發現她已經再度昏了過去。

“你成長了,八麵玲瓏,長袖善舞,如今的你,哪怕不開心也得笑,哪怕痛極了也竟不能失聲大哭,你越是隱忍,我卻越是想念以前的崇寧……若你不必身處這等地方,不必遭受這等算計,每日發自內心開懷大笑,又該多好。要是能像以前那麼笑,該多好。”

要是她能像以前那麼笑……

她都快忘了,她以前是如何笑的,或許她沉迷在複仇之戰,雖然萬分辛苦,卻也不得解脫……

她驀地坐起身來,雪兒聽到動靜,一瘸一拐急急忙忙趕過來,卻一臉愕然。眼前的穆槿寧,滿麵淚光,雙目酸澀,環顧四周,卻什麼人都沒有。

是誰在她耳畔反反複複說這些話?

是他嗎?

“雪兒馬上去喊趙太醫,他剛走不久……”穆槿寧自打清早醒來,又昏迷過去,已經足足兩個時辰,服侍了她這麼久,雪兒從未看到她流過這麼多眼淚。

“他來了?”穆槿寧幹澀的雙唇中,溢出這句話,她不禁望向那空蕩蕩的門口,失了神。

“是替徐太醫來送郡主的藥,沒呆多久就走了,郡主是哪裏難過嗎,怎麼哭了?”雪兒取來帕子,替穆槿寧擦拭未幹淚痕,關切詢問。

她急忙搖搖頭,卻聽到外堂的腳步聲,不多久,秦昊堯已經從外堂走入內室來。

雪兒見了他,還是有些後怕,退了兩步,不敢抬頭看他。

秦昊堯徑自從一旁的茶幾上,端了藥碗,置於她的眼下,兩個字,是無法違背的命令。“喝藥。”

她的視線緊緊鎖在雪兒麵容的異樣,還有她腳踝處圍著幾圈的白色紗布,她自然明白,那都是他的傑作。

見她不願張嘴,他眼底湧入幾分陰鬱,仿佛他親自端著她卻不識抬舉,將溫熱藥碗逼到她蒼白唇邊,冷冷說道:“喝下去。”

她不看他,卻也不說話。她的眼底,沒有任何的神采,就像是山澗的深潭,仿佛一枚石子投入進去,也激不起半點漣漪。

“你要再不張口,楊念往後就讓下人去帶,整整一年你休想再看到他一麵。”他的語氣照樣高高在上,坐在她的身邊,攫住她的精致下顎,他說的堅決篤定。

他不必說假話。

他更懶得說假話。

他連不滿兩歲的孩子都舍得下毒手,連無辜的丫鬟都狠得下心,他還有什麼做不了,不能做的?

要比強勢,她不是秦昊堯的對手。要比心狠手辣,她更是望塵莫及。

她的眼,驀地閃著微光。

她緩緩抬起眉眼來,直直望著坐在床沿的俊美男人,久久不動彈,默然不語,仿佛從不認識他。最終,她妥協了。

蒼白的小手,緩緩的,默默的,抓住他的金藍色衣袍一角,然後,越抓越緊。

他看得到她眼底的動搖,手掌護住她的後背,將藥湯送到她的唇邊,看著她一口一口咽下,一滴不剩。

人人都說,生死有命。

但他要她活著,才是她的命數。

她在他的手掌中,什麼都無法做主。哪怕死,竟也無法抗拒他的豪賭。她賭不起,正是因為輸不起。

她可不在乎自己的生,卻很難忽略他們的死。

她的眼底,落入秦昊堯的輕狂笑意,耳邊的聲音,身邊的光景,臉旁的香氣,都愈發真實起來。

“還愣著幹嗎?去準備膳食。”朝著雪兒斥責一聲,他冷著臉將空碗丟給她,雪兒小心接住,才低著頭退出去。

“餓壞了吧。”他的俊顏上,浮現一抹親切的笑容,他神色溫柔,這句話落在別人耳中,仿佛他將她當成是心肝寶貝,萬分寵溺。

但不久之前,他的這雙手,還險些要了兩個人的性命,要了她最親近的兩條性命。

她早已看不透,到底什麼樣的,才是他。

他可惡魔般嗜血毒辣,也可善人般溫情脈脈。

“是,好餓……”她怔了怔,無邊無際的落寞,傾入她的心,她望著那張俊美無儔卻又喜怒無常的麵孔,低聲呢喃。

無論吃什麼,都無法填補她體內的空缺,她仿佛已經餓了千年。

秦昊堯的絕情,霸道,才是最劇烈的毒藥。

她以前是如何陷入那場一廂情願的迷霧之中,不可自拔的?她甚至沒想過,她根本就是在飲鴆止渴。自尋死路。

雪兒跪著,呈上一個紅色漆盤,上麵擺放的是極其清淡新鮮的清粥小菜,畢竟郡主才醒來,不宜用太過油膩的菜肴。

秦昊堯看了一眼,端了一碗粥湯,送到她的麵前,她也省去與之對抗的白費力氣,雙唇輕啟。

等她垂下眼眸順從喝下的時候,他才貼著她的耳畔,低聲說了句:“就算是要死,也要還清了欠本王的債再死。”

她猝然身子一僵,什麼債?

情債嗎?

她隻覺得頭昏昏沉沉,他的聲音充滿未曾掀起的暴怒就在耳邊,她聽得清楚,但可惜,她並不明白。她是何時欠下對秦昊堯的債?比起她盲目的愛慕跟付出,欠債的人,難道不是他麼?不過她早已無所謂了,反正就算要算賬,她願意親手斬斷自己亂麻一樣的人生,讓他的世界重回清淨,往後兩人互不相欠,也是功德一件。

可惜,他要的,似乎遠不止如此。

經曆沉湖一事,她像是換顏重生一般,站在別的地方,看透穆槿寧遲遲走不出此刻的秘境,原本遲遲想不通看不透的,一瞬間被抹平汙點,清晰如明鏡。

授意沈櫻下麝香的人,不隻是熙貴妃,還有。位高權重的聖母皇太後,秦王的養母。她想起錢公公說,太後去清水寺祈福,不知從何處得來的不詳之說,如今想來那便是緣由。但太後想要借秦王之手除掉她,卻在秦昊堯麵前碰了壁,才會轉向一直對自己心懷怨恨的沈櫻。而沉湖,沈櫻是太衝動,卻也不可能如此無畏,膽敢隻隔了十步距離,在甲板上光明正大殺人。而若不是因為太後一句話,皇後原本要讓侍從跟上船,這一艘船上沒有半人會遊水,已經蹊蹺,隻是為了確保沒有人會當下就救她。若沒有一人擔保沈櫻,為她鑄下大錯而許下為她化解的諾言,沈櫻再不聰明,也不會為自己攬下這麼大的嫌疑。背後有皇太後撐腰,才將她推下湖中,換一個一了百了的幹淨。

那秦昊堯呢。

這也是秦王為何能夠縱容沈櫻,不過趕她回沈家反省吧,隻因他早已知曉,是太後在背後指使,否則,他怎麼會視若無睹?

她已經不想知曉,秦昊堯是因為太後養育他的私心,還是因為對喜歡的女人,下不了手的網開一麵。

怪不得奶娘時常抱怨,這世上最痛苦的,莫過於知道太多事。

不聰明,卻越是活的開心,而太聰明。往往作繭自縛。

有些事不知道,興許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