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寧醒來(3 / 3)

沒多久,外麵又送來了藥,仿佛是為了讓秦王息怒,徐太醫在藥材上,格外花了心思。恨不得,她喝下幾碗藥,就能活蹦亂跳下床去。

他扶著她的背脊,將她抱在懷中,將溫熱的碗沿湊到她幹澀泛白的唇邊,耐心地等待著她一小口,一小口喝下濃烈的苦,然後,苦澀滑下她的喉嚨,她費力咽下,眉頭皺也不皺,更沒有半滴眼淚。

但看著這樣的穆槿寧,他的心裏,也不無壓抑。

當初她被他抽了一鞭子之後,他無意間看過她的舊傷,她的背脊和膝蓋處,都受過不輕的傷,而受傷的時候,是在塞外的時候。

他擁著她,更覺得她的身子宛若白紙一般單薄,他凝視她的視線,卻仿佛可以穿透過她輕盈的身子。

她最終閉上眼眸去,仿佛這個肮髒的世界,她不想再看一眼。

“明早就回王府去,這個宮裏太過晦氣。”

她隱隱約約聽得到他,如是說。

她像是被惡魔撕碎了身子,清醒的時辰少,混沌的時辰多。她總是陷入各種各樣的夢境,醒來之後,就忘得徹底。

記得清楚的,隻有一件事。

隻知道,她經曆的那個夢,裏麵沒有他。

她倚靠在走廊上,雪兒怕她坐著不適,特意在木欄上墊了厚厚軟軟的墊子,她安安靜靜地望向遠處,看著婢女將樹下層層疊疊的落葉掃清楚,如今已經初冬。

她已經離自己禁錮在冰冷湖底的噩夢,有一月的路程。

他站在她的麵前,負手而立,淡淡睇著她。

她今日著一件紫色素麵襖子,下身著粉色冬裙,青絲挽著端莊的發式,素麵朝天,依舊坐在走廊口,不曾起身。

他已經給她一個月時間了。

她卻還像是在雅馨宮的那一日,仿佛她雖然還有皮囊軀殼,但那心神早已不在體內,她再也不曾與他爭吵,他卻愈發不滿不悅。

一個月了,他吩咐下去,每一日都讓人看著她喝下珍貴藥湯,服下各色珍饈。她的身子分明早已痊愈,甚至麵容血色都勝過小產之後,少了過分的纖細單薄,白皙麵頰有了淺淺的紅潤,勝過這世上任何一種胭脂,即便不施胭脂水粉,那一身風華無法隱藏,她比往日更加動人。

他料定她無法反抗。

但她不過用沉默負氣。

“李煊,死了。”

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這個。穆槿寧微微蹙眉,眼底的波動,也不過閃爍一瞬,繼而又恢複了一派平靜。

“怎麼死的。”

她似乎並不意外,更不想要追問,像是平素的任何一句話,輕輕淺淺,平淡無奇。

“他在陸子彰麵前敗露行跡,被囚禁在陸家偏遠別院,百般折磨。”他沉聲說道,黑眸冷漠肅殺,一掀華袍,他穩當當坐於她的身旁位置。

“既然陸子彰隻為要挾朝廷束手就擒,答應他貪婪條件,就算百般折磨,也斷斷不會輕易要李大人的性命,畢竟他雖然暗中前往,但是身上藏著的是欽差的頭號,代表朝廷權力。殺了李大人,就沒有可商量的餘地了。陸子彰何必急著跟朝廷為敵?集市上的攤販,若是想要討價還價,做成一筆好買賣,是絕不會跟客人撕破臉皮的。”她依舊目視前方,粉唇微啟,那方向仿佛落在庭院的竹林深處,幽深不見底。

斜長入鬢的濃眉,揚起,他瞥了一眼身邊的女子,冷笑掛在唇畔,語氣說笑又不屑。“什麼時候這麼能言善辯?”這一席話,約莫是這一個月來,她跟他說過最多的一回。他原本以為她的負氣,是他當時千不該萬不該拿她最親近的人逼迫她,險些殺了她的兒子,但如今看來,卻又遠遠不是如此簡單。

她依舊靜默不語,秦昊堯胸口的怒火,卻已然熾燃,他冷漠看她,說的鎮定又涼薄。“本王與陸子彰兩兵相接的時候,他就知曉朝廷並不買他的帳,一氣之下派人燒了別院,不過是想在死前拉個墊背,同歸於盡罷了。”

“李大人,死在那場大火中,是嗎?”她卻在這句話之後,緩緩轉過臉來,小巧精致的麵目,對著他,她眼神黯然,低聲詢問。

他下巴一點,黑眸依舊沒有一分波動,語氣也不帶一絲親切,一切在他眼底,仿佛理所應當。“為朝廷做事,原本就沒個準,皇上已經擬了聖旨,在近日追封他一個適當的頭銜,李家也自會因他而沾光。”

“人都死了,要這些虛名浮利還有用嗎?於李大人的母親,長子死了,於李大人的兄弟姐妹,兄長死了,風光厚葬,追封功勞,對他們不過是最廉價的補償。”她的眼底,似有波光閃動,讓那雙原本就清澈的眸子,在此刻比任何寶石還要閃亮。唯獨那光耀,是以淚光綴成。

“依本王看,他們也莫過於你這邊傷心。”他聞到此處,察覺的到她平和話語之下的尖刺,冷冷看她,已然不悅。

“我隻是實話實說。”她仿佛懶得與他周旋,垂眸一笑,仿佛又要將臉轉過去,不再看她。

手腕處傳來一陣酸痛,她吃痛地皺眉,他攫住她的下巴,將她的俏臉生生扳過來,隻能朝著他,隻能望著他。

“可你的實話實說,落在本王耳邊,分外刺耳!”他的憤怒,在黑眸之內,愈發決裂。再俊美的麵容,沾染上怒氣,也會讓人望而卻步。

“王爺不喜歡聽,那我就不說了。”她挽唇一笑,唯獨那笑意沒有一分溫度,直直望入那雙陰鶩狠厲的眸子之內,她不見一分慌亂。

“你那是什麼眼神?”秦昊堯低叱一聲,聽到李煊死了,她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她聞言,眼底的笑意卻漸漸漾開,宛若水波漣漪,她看他,笑的不可抑製。

“聽到這個消息,你是嚇傻了?還是。舍不得?”他不滿,俊顏逼近她的笑靨嬌豔,卻更詭譎深遠。

他靠的太近,仿佛薄唇噴薄的白氣,也像是毒蛇般圈圍著她的呼吸,眼波一閃,她猝然想要掙脫,卻被他用力扼住另一隻手腕,擺脫不得。

“本王去南駱,才離開一個多月,怎麼麵對本王,就像是對著一個陌生人?”他的語氣平複些許,這番話卻說的她萬分寒心。

他不過逼近一步,她退無可退,整個身子撞到圓柱之上,她的背脊貼著柱麵,密密麻麻的寒意,滲入其中。

他們已經約莫二個多月不曾親近過。

她的眼神陌生了,就連她的身子,也對他生疏了。

他將她的雙手緊扣在胸前,不顧她身子的僵硬,一手探向她的紫色小襖,大手熟練地解開她的盤扣,探入她的裏衣之內,察覺到那絲綢兜兒的細膩柔軟,急著攻城略地。

穆槿寧凝眸看他,不曾掙紮,唯獨在那手掌探向更深的瞬間,她輕聲說道。

“王爺,我今日月事在身。”

此言一出,自然是貴族的禁忌,他麵色難看,不過下一瞬,他最終放過了她。

袍袖一揮,他俊顏冷漠,生生壓下體內的急躁和熾熱火焰。

她垂眸,暗自將胸口的盤扣理好,清澈眼眸望向前方,落葉蕭索,在她的眼底,他看到比寒冬還要冰冷無懼的眼神。

“王爺,來客人了。”

老管家走入院子,朝著秦昊堯開口說了句,他便起身,走出她的視線。

秦昊堯步入大堂,隻見那名男子個頭跟他低不了兩寸,正站在一副古畫跟前,手掌貼在那落款之下,仿佛正在欣賞名作。

黑發宛若潑墨,不羈散落在腦後,約莫齊肩位置,不過以幾圈金絲環住,他一襲朱紅色華麗厚重的冬袍,套著一件金色罩衫,仿佛不嫌太過華麗招搖。偏偏這世上最華貴最妖豔的兩種顏色,覆在他的身上,卻並不過分突兀,相反,是與生俱來的和諧。

“看到這張絕林子山寺圖掛在秦王大堂中,才知掛在本殿下寢宮的那幅是贗品,哎,實在可惜啊可惜……”

佑爵緩緩轉過身來,眉眼之處的輕挑笑意,依舊一分不減,他無奈至極,連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