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你派去的老頭子還沒跟你說一聲,李煊的雙眼已經瞎了。”
往返南駱一趟,便需耗費三五日,更別說要等她派去的親信安頓下來,才能找人帶個口信,那口信到秦王府內,也該是一兩日之後的事了。
“你為什麼沒早點跟我說!”
她猝然麵色驟變,低吼出聲,雙手十指,深深陷入錦被之內,雙目通紅,宛若鬼魅。
她的希望,被最不留情地毀掉,隻是一句話,一瞬間,毀的支離破碎。
轟。閃電雷鳴,整個屋子的牆麵,閃過冰冷火光。
他們之間的空氣,都像是被冰封起來。她猝然朝前傾著身子,麵色如雪,恨得咬牙切齒:“戲弄我,有趣嗎?”
在那一刻,他看清她眼底的決裂恨意,佑爵眯起細長眼眸,平平淡淡吐出兩個字,更像是咒罵。“女人。”
“翻臉無情的,就是女人。”
朝著穆槿寧的麵孔,他宛若鄙夷,丟下這一句。“原來你也一樣。”
她雙手撐在床沿,黑發潑墨般垂下,擋去一半容顏,她的麵色宛若白瓷,細嫩肌膚之下的青筋畢露。胸口漸漸起伏,宛若被惹怒的美獸她在拚命壓下席卷而來的怒意。
“別忘了,這世上沒有人可以這麼對本殿下,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佑爵起身,藏在衣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
“下次你若再敢闖入秦王府,我會喊人的。”她的冷意,凝結在眼眸之內,垂著的小臉依舊不曾抬起。嗓音之內,沒有一分起伏。“秦王府守衛森嚴……”
“本殿下有什麼不敢做的?”他冷哼出聲,全然不顧她的威脅,雙臂一揮,紅衣似火。“守衛森嚴,本殿下還不是輕輕鬆鬆進了你這兒?你覺得他們看到我在你的屋子,會認為是捉奸在床嗎?”
他自然無所畏懼,身為北國太子,即便公然染指女子,大聖王朝又能奈何?更別提,他的輕浮惡名,早已人人皆知。
屆時,備受非議的人,絕不會是他。
她捉到那把匕首,朝著他擲過去,他袍袖一擋,已然接住,麵無表情看著此刻泄恨不成的女子,突地神色一柔,宛若溫柔撫慰。“放心,你雖不想秦王知曉此事,但本殿下沒說過不幫你啊。醫術高超的大夫,本殿下手下有很多。”
“不用你出手。”
生生打斷佑爵的話,她不理會他再度拋出來的誘餌,他的權勢很大沒錯,但她一旦陷入其中,往後更難以自拔。
她不想自己,過度依賴任何人,哪怕是他。
“你我要分的這麼清楚?”佑爵緩緩轉過臉來,過分秀氣的麵容上,一瞬間多了很多很多無法看透的神情。
他們之間,自然是分的越清楚越好。
“我們之間已經扯平,不想再欠你,免得被你日後要挾。”她的清冷聲音,卻沒有一分遲疑,宛若她的性情般倔強難改。
“好,好……好極了。”
佑爵雙目一沉,驀地紅袖一揮,“啪”揮落碟子,之後,再無聲響。
“郡主,方才聽到屋內有動靜,是您喊奴婢麼?”
門外傳來奴婢小阮的聲音,叩響了門。
“沒事,隻是桂花糕碟子被老鼠打翻了,我還要睡,你別進來了。”
穆槿寧緩緩抬起眉眼,圓桌旁早已沒有那人身影,她沉下氣來,才沉靜地應了一聲。
那一盤新鮮的桂花糕,早已摔得粉碎。
他說李煊瞎了雙眼。
即便餘叔將木槿花圖送到他的眼下,他也根本無法看到!
他早早將木槿花圖送回京城,是早已預料到很難平安脫險,篤定自己無法活著回京城。
她咽下滿滿當當的苦澀,雙手撐在床沿,一瞬間坐立難安。
翌日。
“快去把窗戶關好!”
一道狠厲聲音,劃破深夜寧靜,太後剛睡著不久,榮瀾姑姑讓一派伺候的宮女都退下了,沒想過內室驀地傳出太後的聲音。
榮瀾姑姑急忙端著燭台走近內室,方才才熄滅燭火,天色不好,打雷下雨,直到如今雨聲漸小,才扶著太後躺下。
太後原本就很難入睡,哪怕有一抹燭光,都是睡不著的。
榮瀾手中的燭台,一抹火星子緩緩搖曳,如今內室中還有微風浮動,燭火像是下一瞬,就要被熄滅。榮瀾以手護著,疾步走向前,那些許光亮,漸漸照亮了內室。
“你又來了。誰讓你來的……”
如今內室漆黑一片,唯獨那床上的老婦人,睜大雙眼,嗓音冷沉,一看到燈光,猝然一手擋去,頗為抗拒。
“你當年也是自願喝下那杯酒的,何苦到如今,再來糾纏!崇寧小產,對,是哀家給沈櫻的麝香,隻因你女兒懷了不祥之物!怎麼?你在地府之下還不甘心麼?”
婦人滿頭白發,這數月以來,老態愈發明顯,她日漸難以入眠,鮮少在宮裏的宴席上露麵。
榮瀾姑姑原本靜靜聽著,卻驀地揚聲喊道,似乎不願再聽太後胡言亂語。
“娘娘!”
床榻上的老婦人,愣了愣,探出一隻顫顫巍巍的右手,手背上的皺褶,在燭火之下一道道格外明顯。
“娘娘,別說了,您該靜下心來,早些歇著了。”榮瀾放下手中燭台,深深俯下身子去,眉眼之內盡是驚痛。
太後一把推開榮瀾,看著她狼狽倒地,滿目厲色。“哀家還沒死呢,你叩拜做什麼?”
“娘娘,那淑雅死去這麼多年,從未出現過,十五年,屍骨都該找不到了。娘娘不是從來不信鬼神之說麼?那更不能讓自己的心被擾亂啊……”榮瀾抬起頭來,在太後的麵目上,隻能看到幾分驚慌,全然沒有往日的威嚴嚴謹。
那地麵上的燭台,漸漸熾燃到隻剩一小截,才聽得太後的嗓音,恢複了往日沉穩。
榮瀾姑姑起身,走到一側,那扇窗戶被風吹得不停搖晃,雨水早已打濕了窗下的長台。她伸出手去,將窗戶關嚴實了,才轉身將內室的蠟燭,一隻隻點燃。
“為了那淑雅,皇上已經亂了宮裏的規矩,若又因為崇寧……哀家實在不敢想下去了。”皇太後倚靠著床頭,任由榮瀾姑姑為她披上金色外袍,她眼底晦暗一片,仿佛陷入沉思:“上回是崇寧有孕,皇上才放過一回。昊堯此去南駱,也不知是多久才能回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皇上再對崇寧起了憐惜,讓她進宮來怎麼是好?”
秦昊堯若是隔了一年半載回來,說不準早有變數。若是回不來。沒了名分約束,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寡婦,要再走別的路,更簡單了。正如她從關外回來,不也是這樣嫁給昊堯的麼?
“不能再留著崇寧了,她與昊堯成親不久,也沒有孩子牽絆,想來還沒有多少感情。”
朝著榮瀾姑姑,太後這般囑咐,低低說了句。
“那淑雅來看哀家,你說的沒錯,若不是來報仇雪恨,那也許是想念崇寧了,想讓崇寧跟她團聚吧。”
她的眼神幽然,望向無邊無際的黑夜,突地斂去所有笑意,那燭台上的蠟燭,也最終徹底熄滅,隻剩下光禿禿的金色燭台和鮮紅欲滴的燭淚。